他要离开,季函却挡在他面前没有挪步,出声道:“惠瑾太后去世的那天,你和青辞都在她的病榻前,临终之前她有没有什么遗言?”
谢临泽注视着他的脸,距离近到可以清晰地看清对方瞳孔中的纹路。
片刻,男人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他拍了拍季函的肩膀,笑着开口:“你疑惑了这么久,别想了,就是你猜测的那样。”
季函的神色僵硬住。
谢临泽说完话绕过他,向灯火辉煌的正殿走去,过了半晌季函才像一个抖落灰尘的石雕,心魂不定地跟上对方的脚步。
谢临泽在大殿首位上坐下,朝下面一抬手,众臣呼啦啦地起身,他端起酒盏示意,底下便继续热络地觥筹交错起来。
只是这热闹没有持续一会儿,随着一个男人进入大殿,四下渐渐安静。
青辞由远及近,单单立在殿中行礼,举止优雅,风姿清冷,宛若挟了一身月光。
他抬起头对谢临泽微微一笑,高悬天际的皎月便化为了燕京城中十月的春光。
谢临泽坐在椅子里,也不出声,漫不经心地对他抬了抬手里的一支筷子。
青辞在谢临泽左边坐下后,场面才逐渐松动起来,有官僚寒暄着向他敬酒,他亦温和地举杯示意。
一杯饮尽,他转向谢临泽道:“许久未与陛下相见,听闻岭北一行危机重重,可还无恙?”
另一边的季函眼底浮现一抹讥诮之色。
谢临泽道:“尚可。”
这时丝竹管弦之音奏响,宫女们便把那殿中间的一层轻纱拆去,露出白玉台上一面庞大的圆鼓来。台下面是水池,周围一圈碧波被这灯火脉脉照亮,水面倒映出殿中的金碧辉煌。
因当年的惠瑾太后极善鼓上飞云舞,先帝赞其翩若惊鸿,在她去世后每逢忌辰,宫中舞姬便争以飞云舞献于高殿。
季函淡淡道:“还真是年年都不变啊。”
四名穿着霓裳的舞姬从一侧走上白玉台,衣袂如蝶,殿中众人停下谈话,皆向台上望去。
领头的舞姬一袭长裙曳地,从肩膀到腰是云白色,嵌着星星点点的银泥,再往下是渐变的天青色,逐渐沉淀化为黛青,宛若晕染在了湖底。
这一袭罗裙从上到下,似是初晨阳光穿透进了碧水中,由浅至深。
行云流水般的琴声响起,舞姬们随之而舞,面覆轻纱,脚踩鼓面,水袖一齐翻飞起来,宛若流云。
领头的舞姬轻声而唱:“巴蛇千种毒,妖雾毒濛濛。”
季函嗤笑一声:“舞跳得不错,这唱的又是什么?”
青辞看了一眼谢临泽,又看向台下的舞蹈,微微眯起了眼,喃喃道:“倒是有新意。”
舞姬脚步飞旋,衔在手中的长长水袖甩了出去,落出一道雨过天青云pò_chù,向后弯下腰,继续唱道:“喷人竖毛发,饮浪沸泥沙,讵有隳肠计,应无破脑功。”
相比季函不以为意地去倒酒,谢临泽则感到有些不对劲,露出几分困惑。
接着舞姬唱道:“披紫蟒皮惑世人,吐舌盘身踞金椅,不识万乘坠浅滩,拔鳞断掌鱼虾戏。”
铛地一声,季函手中的酒杯滚落在地。
谢临泽慢慢地睁大了眼睛。
台上的舞姬转身,正对着他,摘下了面纱,露出面容来,那竟然是许延客栈里的绣绣姑娘,盈盈笑着唱出最后一句:“斯须九重真龙出,一洗混沌开清明。”
满座朝臣百官,再无一丝声音,所有人都合不拢的嘴巴,面露惊骇。
清露殿水照灯花,光怪陆离,一切扭转又重合。
青辞脸上常挂着的温润笑意消失了,他转过头,看向了身边的皇帝。
谢临泽眼里像迸入了火星子般明亮,望着台上怔忪片刻,接着像是在寻找什么,视线向大殿四周的角落转了一圈。
季函终于回过神,他僵硬地看了看谢临泽,又看了看青辞,眼里是遮不住惊慌,像是被撕开了一层皮,露出底下无处遮掩的腐烂的血肉来。
顿了数息转向台下,他掩饰情绪般猛地一拍案几,呵斥道:“大胆!来人,给我拿下——”
话没有说完,谢临泽抬手一阻,出声道:“季首辅。”
季函喘息未定地看向他。
谢临泽微笑道:“朕倒是觉得此舞水平不逊色于惠瑾太后,这几位舞姬真是青出于蓝,该赏,你说呢?”
无数隐晦的视线看上来。
季函停顿了许久,嘴唇抿成一条线,面对此种境地,以及男人的目光,像是在众目睽睽下硬挨了耳光,却不得不低声回道:“……皇上所言极是。”
第59
谢临泽转向下面的百官们, 站起身举杯,淡笑道:“怎么这般安静?说起来这算是朕自上朝以来头一回与众位爱卿设宴,来, 朕敬各位大昭的肱骨们一杯。”
满座僵硬的气氛这才渐渐松动, 无论暗地里各怀何种鬼胎,这一刻众人都言笑晏晏地一齐饮酒, 尽管笑意不答眼底,到在落座时, 显然不如之前热闹了。
谢临泽注意到绣绣等几个舞姬退了下去, 便也准备从左侧通道离开, 刚从座位上起身,季函便问:“你去哪?”
“下去休息一会。”谢临泽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留下身后季函和青辞两人。
若按平时季函一定不会让他离开, 可这会他心神大乱,顾不得他,没有再做阻拦,只一杯接一杯地喝酒。
谢临泽快步穿过内殿, 远离了喧嚣的繁华,来到外面的游廊上,看到一队舞姬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