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披着“李存年”皮的北济人至此已完全有恃无恐,把大周的弱点无比坚牢地握在手中。
剑刃越抵越紧,谢怀任由自己的脖子被划出一道口子,不慌不忙地抬手,拿拇指和食指捻了捻稀薄的血迹,声音中竟然还有笑意,“不好说。”
耳听得马蹄声渐近,三伦下了山谷半晌,还没回来。终于有人耐不住性子,问道:“何将军,那人牢靠么?”
牢靠与不牢靠二选一,分别指向“已经反水”和“已经亡命”,二者都意味着他们已经暴露。
“何耿”想了想,食指中指并拢,又点了一个校尉,一指山下。
那人会意,纵马下山。
那校尉的扈从微微一动,似是不放心。于是宿羽又一点另外一名校尉,示意他去帮手。
对方觉得不至于如此大材小用,稍一犹疑,也下去了。
毫无意外,又是过了半晌,音讯全无。
队伍中终于起了骚动,“何耿”一挥手,一抖马缰,向下冲去。
大队紧随其后跟上,却眼见山下刀光寒冽,竟是等待羊入虎口之象!当即有人勒马大喊:“有鬼!将军!”
见“何将军”猛地停步,突然有人反应过来,那三个人恐怕都已经凶多吉少,当即脱口道:“那不是何将军!撤!”
领头的挥鞭回驰,自然有人分出阵型押尾掩护,向着疾驰而来的宿羽蓦地一刀挥了下来。
撤退的骑兵即将破开包围,宿羽哪还顾得上理别的?他稍一矮身,就着刀下的缝隙仰面钻了过去,反手就着刀柄摸了上去,在电光火石间用力一掰。一声骨节砥砺的骇人响动之后,宿羽就手握住了那把刀,猛然向前掷去。
刀尖向前飞掠而去,稳准狠地扎住了出逃的口子。
与此同时,脑后又是一阵风声,是那个被折断了手腕的北济人穷途末路地扑了上来。这次来不及躲开,宿羽被结结实实地勒住了脖子,当下觉得喉咙一痛,绝无犹豫,他回手拔出了挂在背上的金错刀。
金错刀镂金堆玉,看似是个花架子,实则用起来一点都不含糊。就着那个拔刀的圆融弧度,宿羽身后被带出一圈缺月初弓般的血珠,皮肉骨骼被击碎的嫩豆腐一般,哧溜落了地。
他自己像是也被刀刃的锋利吓了一跳,再一翻手,刀柄后撞,“砰”的一声,那人被砸落马下。
满山满谷一时寂寂,“鬼”一把拉下面罩,驱马近前,利落一拱手,气喘吁吁道:“燕于飞?是我,宿羽。”
山谷之下密密麻麻已经排好兵阵,将北济骑兵团团围住。随着最后一名北济骑兵扑下山谷,阵型的豁口被迅速补齐。一时间马嘶之声不绝于耳,叫骂声和刀剑撞击声惊起无数夜鸦尖厉惊叫,盘旋而起。
宿羽前驱一步,纵马与久别的燕于飞同列,拿手比了比陷入埋伏血战的一谷骑兵,补充道:“前锋。北济要夜袭陇州大营了。”
一来大概因为自认早年过失损了阴德,皇帝晚年治国手段柔和,间接地促使大周休养生息,几年下来回头一看,也算效果斐然;二来也是因为北济国内摄政王一派和拥君一派斗法斗得不可开交,主战的摄政王无暇他顾,给了大周稀有的喘息机会。
边境之上大小战乱始终不断,但从战死将士越来越薄的名册上看,其实还算是安稳了数年,偷袭逐年逐月地少了下去。
所以,在这个节骨眼上,所谓夜袭,打的不仅是措手不及,更是有备无患。
那个“备”,就是谢怀。
燕于飞瞳孔骤缩,没来得及叙旧,伸手把宿羽的肩膀一压,猛然抬手挥刀荡开一支流箭,一把拽住了宿羽的领口,“殿下呢?”
宿羽喉咙一哽,差点说不出话来,乱糟糟裹着细布的手握紧了金错刀,直握到掌心刺痛,感应到了胸前那个凉润的鬼脸形状的凸起,方才答道:“……陇州。”
李昙一愣,猛地挣扎起来,“靠!夜袭?!跟咱们夜袭他们一样的夜袭?这他娘的还用问啊!肯定先冲着怀王去啊!快松开我!”
燕于飞显然不信任李昙,宿羽抬起头来,和他商议道:“李昙有用,你带他去陇州大营。北济前锋出关,最多半个时辰,必定会有后续。沿途岗哨斥候,给我二百人,交给我。”
被放到陇州还活得生龙活虎的,可见宿羽是个人才。燕于飞既然是谢怀从虎贲军中一手提□□的干将,自然不吃犹疑不决的亏,能用的人一定要用,能打的仗才能不输。
他挥了挥手,让三伦去整军,“你自己挑。”
宿羽俯身向前,拽住了李昙身上的绳索,低声问:“你想好了么?”
近在咫尺处那张被一鞭破了相的脸上还依稀能找得出俊秀天成的五官曲线,但一看即知,昔日那个把父亲教的“天地君亲师”奉为圭臬的年轻人,已经从里到外地把自己掰碎重拼了一遍。
李昙别开视线,看样子很想把路边白骨盯碎,“……就你磨叽,别废话了。”
手心一凉,宿羽往他手里放了把手掌长的短刀。
李昙两手被绑在身前,正好握住,低头一看,顿时感动,“宿羽,这是你自己的哎!给我了?”
宿羽虽然抠门,但军中刀剑有一大半是捡的,反正不要钱,所以他换刀如洗脸。几年下来,只有这小刀没换——以宿羽的抠门眼光来看,最起码切西瓜的时候这刀还是有用的,死活都不能扔了。
但李昙跟宿羽混久了,也学会了捡着芝麻当西瓜。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