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纵马疾驰的背影消失在晨光中,变为视野中一个遥不可及的点,最终那个点也看不见了,只剩下了染遍了一整个天际的霞光。
祁衍安离家后的第三天,祁夫人把祁朔叫到了跟前。
岁月厚待祁夫人,这么多年过去都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什么痕迹,一颦一笑依然宛如当年掉了手帕的少女。纵使眼角添了些笑纹,也依然不减韵味,举手投足间大方得体。祁夫人见到祁朔,犹如见到亲子,招呼他坐下,还把祁朔当孩子似的,把桌上的果盘往祁朔那边推。
“安儿的婚事近期大约就要定下了。老爷是着急了些,不过……”祁夫人的双瞳流露出哀伤的神色,眼圈顿时红了,不过一转眼,祁夫人又敛了神色,温婉地笑着道,“从前安儿总说,在他成婚前不许我们再给你寻一门妥帖的亲事,这般霸道,真是耽误了我家小朔。再怎么说,如今也是时候了,小朔可愿意同李家的姑娘见一见?”
“我……我……我的事也不急……不急。”一句话回得磕磕绊绊,衣摆都被抓得皱得不像样。
“去吧。不合适,我们再看看别家,不打紧的。我们家的小朔,哪家姑娘会不喜欢呢?”祁夫人温言相劝,“老爷也想看你尽快成家,你也是我们家的孩子啊……小朔?”
祁朔这时才发觉,他已经是泪流满面。
在祁夫人忧心忡忡的目光下,祁朔再一次说了谎话。
“少爷要娶少奶奶回家了,我……我太高兴了。”
第35章
祁衍安穿着薄衫,后背被汗水打s-hi,汗滴顺着额头滑落面颊,乌黑润s-hi的碎发搭在额角。下颌线紧绷,薄薄的两片唇紧抿,全神贯注地提笔以墨勾线。
张钰凑在祁衍安身旁看了一会儿,端了一杯茶水给祁衍安:“安少爷,喝点水吧。您这都快画了一个时辰了。”
祁衍安一搁笔,舒一口气:“多谢。”
张钰是陶窑的一个学徒,他在这陶窑学了这么些年,也仍是觉得这事儿闻所未闻,是真稀罕。祁衍安一个京城的公子哥儿,不在秦楼楚馆醉生梦死,大热天非跑到陶窑来烧陶。一开始张钰还寻思着这人怕是好日子过腻了闲的发慌,谁知人家偏偏还不是一日两日图个新鲜,算一算这都待了十来天了。不说做得是真的像模像样,还没嫌过这地儿住的简陋,每日用粗茶淡饭也没见他挑剔过一句。
张钰好奇心一起,便问道:“安少爷为什么要学烧陶啊,找人定做不更省事方便?”
祁衍安笑了笑:“这是要做给我家夫人的,马虎不得。”
张钰仔细一瞧,素烧后的泥胚上图案已经大致成型。圆月当空,云开雾散,月朗星疏。庭院中有几枝花枝,每一枝上都开了几朵花,有的含苞待放,有的已然盛开。
只不过这花看上去可不像是花瓶上常绘的梅花牡丹。张钰琢磨了好一会儿,才突然想起了这个看上去十分眼熟的花是什么。这不就是一到夏天就随处可见的金银花,忍冬嘛。眼下这个时节,算得上遍地都是了吧。
张钰来了兴致,忙问道:“安少爷,您为什么要画这金银花啊?”
细雨绵绵。庭院里的金银花在风雨中摇曳。
“老爷,该喝药了。”祁朔悄悄走到祁正则身旁,把药碗放下。如果不是因为祁衍安的离开而心不在焉,祁朔或许能察觉到祁正则鬓角生出的白发。这个j-i,ng明的商人也在渐渐变得疲惫,苍老。
他把账本合上,一抬眼,双眼如捕食的鹰,脸孔一如既往的严厉,甚至让人忽视了他的久病不愈,更不会有人能想到他已经时日无多。
“小朔,过来坐下。”
祁正则喊住了将要离开的祁朔,道:“江南那边一间店铺的掌柜上个月失足瘸了一条腿,拄着拐也不好做事。你做事踏实,待人也真。硬要j-i蛋里挑骨头,就是缺了些历练。我从前就一直说要把你送去江南磨炼,你此时去也恰好合适。”
祁朔发懵。
老爷的意思,是要让他即刻动身去江南。
这无疑是祁正则对他最好的安排,他理应谢过老爷为他思虑得细致周全,他从未怀疑过祁正则的任何决定。可此时祁朔心乱如麻,也顾不上细想为何祁正则要如此仓促地安排好他和祁衍安,满脑子都是祁衍安临行前所说的话。他应该在家,等着少爷回来,他答应过少爷的。尽管眼睁睁看着少爷娶了旁人对他而言与凌迟无异,但他答应过少爷的。
慌乱间,祁朔不仅脑子里想的是少爷,说出的话也满口都是少爷少爷的。
“我……少爷要娶少奶奶回家了,家里恐怕会多出许多琐事,我……我要在家里帮忙……”祁朔的声音越来越小。明明只是一句再普通不过的话,却讲得异常艰难,说到最后更是满心委屈,鼻酸眼热。
“你想在这里,看着安儿成婚?”
“……我当然是想的,这毕竟是少爷的大事,我得……”话还没说完,祁朔陡然起了一身冷汗。他长在祁府这么多年,对祁正则的脾气秉性自然是熟悉的,他虽然不擅长理解话语中的深意,但此时也反应了过来。
祁朔大骇,缓缓抬起头对上了祁正则的双眼。纵使不再年轻,眼睛周围也生出了不少显疲态的皱纹,瞳孔却依然犹如刀剑上的寒光,要看到人的心底去。
老爷什么都知道了。
远处天际电光一闪,片刻后,闷雷轰隆隆的声响从远方另一头传了过来。
雷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