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将攒下的银子给他,托他替我赎身的。”她垂下眼帘,柳易看不清她眼里的情绪,“我十四岁入风尘,如今二十三了,想从良是不是有点晚?可就是有人跟我说一点儿也不晚,他愿跟我过一辈子。”
她伸出自己的左臂,让柳易看上面套着的一个银镯子:“比起我在叠翠楼戴的不算什么好东西,庙会上买的玩物罢了,可他摸尽了身上的碎银和铜板买的,我就喜欢。”
“那他……?”
“死了。”
面对他小心翼翼的试探,重黛淡淡道,仿佛死的只是个与她无关的闲人:“我赎身出来第二个月,就听说他死在了江陵,连全尸都没能留下。”
虽然隐约能猜到,但柳易还是低声安抚了句:“节哀。”
“没什么好哀的,我也不是他什么人,连他真名叫什么都不知道,还是被找上门才听说。”重黛自嘲一笑,右手却摩挲着那表面光滑的银镯子,像抚摸自己的爱人般缱绻,“我不能上他家去把他娘气死,只好留在洛阳做我的豆腐西施。前些日子干爹干娘都走了,临终前嘱咐我寻个好人家嫁了,豆腐坊留给我……可我又能嫁给谁呢?”
她说得平淡,但任谁都能听出话里的凄凉。柳易不知该说什么,想必她也只是想让他安静地听,便默不作声地坐在一旁听她往下说。
“我想替他做些什么,可我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带着他的刀找能帮他的人。”重黛抬头望他,那双未施粉黛却已足够勾人的眸子里是与柔弱美貌迥异的坚决,她立誓般一字一句道,“若公子愿意帮我这个忙,重黛愿做牛做马,绝无半句怨言。”
“帮忙与否我现在没法给你准信,毕竟我答应了我这位朋友,带他到江南走一遭。”柳易被她盯着也不怵,反而笑了笑,“倒是你,重黛姑娘,为了那个人做这些,你认为值得吗?”
似乎没想到他会问这样的问题,重黛怔了怔,随即也笑起来。
“没什么值不值得的,爱就爱了,总要为他做些什么才对得起自己的心。”
一直在旁边装聋作哑的宫季扬却忽然不装哑巴了,他脸上波澜不惊,说出的话却薄情得很:“可你是真的爱他,还是爱他爱你?”
柳易不着痕迹地掐了他一把,他恍若未觉,目光仍然落在重黛的脸上,想要得到答案。
“哪里有分得这么清楚,”重黛并不避讳他这一问,反而终于解开心中郁结一般,释然地舒展了眉头。她又抚上自己腕上的银镯子,望着它轻轻一笑:“我爱他,他爱我,有几分不同?又有什么关系?若不是他让我知道他爱我,我一辈子也不知道有他这么个人;我若不爱他,也断不会为他求人报仇。有几分感情便作几分执念,这位公子想必没有心上人,否则也用不着我来说这番话了。”
她这话句句在理,却说得并不客气,宫季扬挑眉道:“你不怕说话太冲,我不答应帮你?”
“你若是这样的人,怕也并不打算帮我,我又怕什么呢?”
柳易瞧宫季扬吃瘪的样子有趣得很,几乎笑出声来,好容易压住了自己忍不住上翘的嘴角,却对上宫季扬不悦的目光,连忙装作什么也没看到,正襟危坐,清了清嗓子道:“那,重黛姑娘,你想要我们帮你做什么?”
“我想知道什么人杀了他。”
“然后呢?”柳易问,“你一个弱女子,即便找到仇人又如何?”
重黛显然并不会武,腰间藏刀的手法虽是习武之人惯用的巧妙绑法,但八成是别人教的。这样的年轻姑娘,即使找到了仇人,又能对对方做些什么?
“用他的刀手刃仇人,我自有我的办法,就不劳二位帮忙了。”重黛却不打算多言,又道,“我知二位早就发现了我带的刀,没有冒犯二位的意思,恕重黛不多解释了。”
她腰间绑的弯刀两人确是进门前就发现了,却这时才知其来由。一个在青楼摸爬打滚长大的姑娘,能有这般果敢与坚韧实在不易,柳易有些敬佩她的毅力,说话也不禁放慢了几分。而宫季扬在她虎口处寻到了想要找的痕迹,微微一笑,不再多言,只留柳易与她周旋。
“他的名字,怎么死的?”
“付少洋,洛阳人。自幼习武,替达官贵人看家护院的。”
“达官贵人?”柳易顿了顿,觉得还是问一问的好,“哪一位达官贵人?”
重黛抬眸望他,两片薄唇缓缓开合,轻轻巧巧地吐出一个名字来。
“李辅贞,李丞相。”
果然。
柳易与宫季扬对视一眼,脸色不变,继续说了下去:“我们恰好要南下,可以为你打听消息,但……”
“不苛求结局,只需尽心便是。”重黛道,“我知道阁下是什么人,只要你想知道,天底下少有你查不到的事。”
没有那么神,柳易想,至少宫季扬喝醉了会像个无赖,他是查不到的。
“好了,我替他应下了。”宫季扬接过话头,朝她勾起嘴角露出一个笑来,“重黛姑娘煞费苦心,几经周转来求他帮这个小忙,举手之劳罢了,他不帮我帮了。”
慷他人之慨倒是出口得飞快。柳易斜睨他一眼,知道宫季扬是在为他解围,心里却有些无奈。
重黛知道他的身份,他若是以听风阁的主人之名应下这事,日后少不得麻烦。可现下是宫季扬替他应下的事,虽说算起来该算在宫季扬头上,可到头来活还是他干,宫季扬也就占半个名头,还有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