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师冷笑道:“大人明鉴。如今看来,昌平君返回城中,肯定是还有什么目的没有达成;而他之所以敢于犯险,则是因为楚人早就为他安排好了接应。”
清亮的鸣铎之声穿透浓雾,不多时,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从四方聚集;院中很快排满了持手弩、矛戟的武士,一级级军官们依次发号施令,将命令的内容简短又清晰地传达下去。队伍即将开拔,忽然一人风风火火地从门外闯入,头戴高冠、手扶长剑,身后跟着几名隶臣——正是昌平君。
众人皆是一惊。县尉立即喝道:“左右拿下!”
昌平君双臂一推,挡住向他逼近的执戟武士。“且慢。大人因何拿我?”
“你谋害本县令君,这等重罪,还敢砌词狡辩?”
“李县令被害一事,启也是适才刚刚听闻。公孙大人如此断定,有何凭据?”
“李大人尸身之侧,正落着你的那块鸟纹玉玦!”
昌平君冷声哼笑:“启的玉佩自游猎那一日后便失落了,此事必为他人栽赃陷害。若启便是刺客,怎会留下如此明显的证据?既无人证又无供词,只凭一块玉,如何定罪?大秦律‘封诊式’有云,治狱,以毋笞掠而得人情为上;笞掠为下;有恐为败。县尉大人难道打算用刑恐吓,让启不明不白地认罪么?”
“昌平君对于大秦的律令,倒是十分精通。以您的身份爵位,我等安敢随意动刑。”罗网密探面露哂笑,从袖中拿出几片焦黑残缺的简牍。“不过别的证据嘛,倒也不是没有。此物是在阁下每日所用炭炉的灰烬中找到的。阁下行事的确小心,可惜,还是烧得不够完全。”
盖聂望了一眼,竹简上的字大多已经焦黑不可辨认,却能依稀认出上面的楚国字体;内容大约是一封信件的末尾。只听雨师大声念道:“……倘若阁下首肯,便将此物随身佩戴,至……若阁下不愿合作,不妨将此物砸碎,置于……天井之下。某见到碎玉,便会了解阁下的决意,断绝音信……”
昌平君脸色微变,但很快压了下来,仍保持着镇定自若的态度。“此话说得含混不清,谁知道是什么意思?启并不记得这封信,也不知是何时烧的。何况,信中内容和县令大人之死又有何关系?”
“此信显然是阁下和楚地细作互相勾结的证据!那块玉玦便是订约的信物。你与他们约定了一件事,或被县令大人发觉,或县令大人便是你们的目标……你行凶之后,见满地碎玉,即便匆忙清扫,难免有所遗漏,所以干脆让那物事留在原地;随即去而复返,装作刚刚听说凶案的模样,自以为可以瞒天过海——”雨师滔滔不绝地说起自己的推论,听上去颇有几分道理。
昌平君赶紧打断他道:“奇哉怪哉,阁下又是如何知道这封信一定是送给启的呢?你说此物是在启所用炭炉内发现,然而启之居所,平日仆役侍女来往不下百十人,之前被秦王派来保护在下的十二名侍卫亦可随意进出,焉知不是他们其中之一将自己的信件在启的房内焚毁,以便摆脱嫌疑的呢?”说到这里,他立即将一道意味深长的视线投向盖聂。
县尉忙道:“定然不是盖先生。先生整夜都被关在笼……都未曾离开庭院,此事千真万确。”
“那么大人又如何断定他没有同伙?或许他假意被擒,就是为了转移我等的视线,方便他的同伴暗中下手——”
盖聂无力地揉了揉眉心,心道昌平君对于嫁祸于自己这件事当真是十分执着——仔细想想,除了昌平君,好像还有别的什么人有类似的爱好。
县尉的目光不住游移,仿佛在仔细揣摩方才的一番辩论。雨师倒是十分坚定,仍是死死瞧着昌平君冷笑。秦国士卒战斗力虽强,此时却已彻底混乱:在场众人,以昌平君爵位最高,过去深受秦王器重;但县尉却是他们的老上司,罗网的人更是在秦国有特殊地位;他们各持一词,究竟谁是忠臣,谁是贼寇?
庭院中气氛凝重至极。便在此刻,远处传来阵阵模糊不清的惨叫——辨别不出是一两人,还是许多人。盖聂神色一变,拔剑道:“不能再拖延了。请大人立即下令城中平叛,眼前交由在下处置。”
“盖聂,你意欲何为?!!”昌平君也拔剑出鞘,脚下却不自觉地退了一步。自九龙峡一役后,他对盖聂产生了一种既恨又怕的情绪,虽然不择手段地想让他死,可是自己却无论如何不愿与他交手。当年在咸阳听说了邯郸城破那一日盖聂在城中连番死战,闯弩阵、劫罗网、杀剑圣等事迹,秦国剑客大多不信,都道必是赵人为了吹嘘剑术夸张讹传,唯有昌平君坚信不疑——那人当真做得出,做得到。
他就是个疯子。
“昌平君,眼前这桩案子,似乎以我等的智慧已辩别不出究竟谁才是真正的犯人;不如你随我同归咸阳,由君上亲自裁断。”盖聂平静地摆了个起手式。
“荒唐!你若在途中杀人灭口,何人可知?!”
“你若束手就擒,在下也自愿就缚,由县尉大人派遣可信之人一路送行。”
昌平君咬牙切齿道:“启还是,信不过你——”
“你不必信。”
盖聂摆剑一挥,一道弧光割裂浓雾,带着令人胆寒的锐气扑面袭去;昌平君半身猛然向斜后方倾倒,堪堪避过此招。两人不顾地形逼仄,当着一众官吏将士的面快速交起手来;尽管昌平君意不在战,几次想要轻身跃上房顶,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