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船有十来丈长,甲板两侧各设十间客房,自船首起,以十天干为序,船首是甲乙丙三间,船尾七间。阿笙与传志住左舷辛室。房间不大,装饰朴素,茶案、床铺一应俱全。传志搀阿笙在床边坐下,道:“淮南派竟有这样大的船,真气派。”
阿笙道:“淮南东西两路的商船,多半要依凭他们保护,安置一艘海船再容易不过——说起来,两浙、江南一带,是你方家地盘。从嘉兴出海,本该坐你家的船。”他摸摸床上被褥,一股海潮的湿气涌入鼻中。这也不能怪罪贺方,秋日阴雨连绵,想是来不及晾晒。
传志奇道:“方家也有船?”
阿笙白他一眼,淡淡道:“方家不说富可敌国,也是江南无匹。庄敬亭本人不参与江湖纷争,却与南方盟交好,你道为何?落梅庄的商人遍布天下,谁敢寻他晦气?听说生意都要做到南洋了。大半个苏州城的佃户都为方家做工,米烂成仓,几年前中原大旱,落梅庄献粮一千担,皇帝亲自赐匾‘忧国忧民’,赏地千亩。无利不起早,庄敬亭极力促成南北同盟,自然是要打算生意做到北方去。”
传志瞠目结舌,好半晌才喃喃道:“竟这样厉害?”
阿笙笑道:“我还当你知道。做了落梅庄家主,可谓是享尽荣华富贵,几辈子都衣食无忧。”
传志啧啧称奇,叹道:“难怪周玉明要认我伯伯作义夫。现在落梅庄成了武林盟的东西,他可什么都没有了。”
阿笙哭笑不得:“这从来都应该是你的东西,就那样弃如敝履,不觉可惜?”
传志蹙眉想了想,道:“倘若再来一次,我才不愿做方传志。你见没见过雪山上的大鸟?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爷爷说,它们可以一直飞到太阳上去!做人还不如鸟儿呢。”
“世上亦有从来飞不高的鸟,想那般自由自在,非得是天下最厉害的鸟。”阿笙微微一笑,“像狄大侠,谁也奈何不了他。”
传志点头,还待说话,听闻有人轻声叩门,贺方道:“两位少侠睡下了吗?”
传志迎他进门,贺方送来一只火盆:“房中潮湿,怕秦少侠腿脚不适。夜里风急浪大,两位睡时,记得用木板将临海的窗户挡上——这头的窗户可不要锁严了。”
传志道声多谢,问他这炭火可是人人都有。贺方道:“郑夫人、狄姑娘身体病弱,南宫女侠有伤在身,楚前辈不慎落水,怕潮气入体,各送了一只。”
这是将阿笙视作病弱之人,传志正怕他心中不快,听得阿笙恭敬道:“多谢前辈。”
贺方走后,传志将炭火摆在床边,又去关窗,随口道:“你怎不生气?”
“你当我是爆竹么?”阿笙拾起拄杖,借力站起,双腕仍旧隐隐作痛。传志忙来搀他,却被推开了:“总不能时时任你抱着。”
传志大受委屈,嘀咕道:“贺前辈当你是姑娘家,你不恼,怎的我搀你一下,你就不肯?”
阿笙一愣,一时不知如何作答,转而问:“你打算怎样盯着罗大哥?”
这是至关重要的大事,传志当即正色道:“我要去同他喝酒,时时刻刻守着,绝不让他有一刻单独待着。你道如何?”说着自包袱中拿出一壶酒,他特意在嘉兴买的,据说是上等的女儿红。
阿笙眨眨眼,好半晌,噗嗤一声笑道:“凭你的酒量?”
传志冷哼一声:“不试试怎知道?”
阿笙又道:“贺前辈说,这船至少要走上三日,你是三天三夜都不睡,还是三天三夜都陪他喝这一壶酒?”
传志登时瞪圆了眼睛。
阿笙失笑,捏捏他的脸,叹息道:“你做事情,从来是走一步看一步么?我同你一起。”他撑着拄杖缓缓走出门外,传志赶忙提酒跟上,吞吞吐吐道:“我以为明日就能到。”
罗成住在左舷甲室。两人一同走向船头,经过船中桅杆处,见秦筝向右舷后侧走去。白思思、南宫碧、阿柔等女子都住在那里。她若有所思,低着头走路,竟没有瞧见两人,径直回房去了。传志不解:“都子时三刻了,她怎还在外头?”
阿笙向前一指:“喏。”
郑清欢自右舷甲室走出,与两人迎面撞上。清欢亦眉头紧蹙,瞧见两人,略一点头,走回房中。传志道:“他也有心事?”
“恐怕和筝儿是同样的心事。”右舷甲室是郑氏夫妇的房间,正与罗成房门相对。
“你连这个也知道啦?”
阿笙垂眸一笑,怅然道:“筝儿已经不是六年前那个哭哭啼啼的小丫头了,她想什么、做什么,都不会同我讲,我又如何知道?”说罢叩响罗成房门,朗声道:“罗大哥,传志买了一壶酒,不知真假好坏,想来请你尝尝。”
“小阿笙竟尝不出,”罗成打开房门。他没有束发,着一袭白色里衣,与往日打扮迥异,竟有几分fēng_liú文雅,倚在门上笑道,“非要罗大哥替你尝么?”
阿笙退后两步,要传志将酒送上,淡淡道:“我同传志都不会喝酒,罗大哥怎会不知?”
当日草庐初遇,两人被罗成灌醉,才有了往后种种。罗成明白他言外之意,接过酒壶,邀两人进入房中,围茶案席地而坐。他将长发草草一扎,拍开酒上泥封,当即酒香蹿鼻,盈满屋室。罗成笑道:“如此好酒!传志真是下了血本。”他为三人斟过酒,兀自歪在床边,一口气连饮三杯,闭上双眸细细回味。
传志想学他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