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大石粗.哑的声音回荡在演武场上空,如同一团铅云低低压了下来。韩大将军继续装模作样地咳了好几声,朝他家少郎君挑了挑眉毛,迅速提着长枪溜到一边去。黑甲军士们齐齐望了过来,眼神有些古怪,也不知是在看种沂,还是辽帝。
种沂撇撇嘴角,勾起一抹微笑,抓着长枪走入场中。
微风拂过他肩头散落的发,也吹拂起他银甲之下的素白袍角。一切就像是电影中慢放的镜头,银甲、长枪、危险如猎豹的青年将军,一步步走向了他的对手,不,猎物。
赵瑗不自觉地微微抿起了嘴角,目光有些幽深。
方才她的感觉,是对的。
他很危险……无与伦比的危险……
就像一只幼豹终于成年,冲对手亮出了尖利的爪子和獠牙。那双黑眸中透着的凌厉与肃杀,连她自己也感觉到有些心惊。那件事情……那件事情对他的影响,终究还是太大。满门皆灭,满门血仇,无论这笔帐该不该算在西夏人头上,他都已经……已经变了。
不再是风雪中孤直的青松,而是淬染金铜之色的锋利长剑。
她看着他一步步走向他的对手,看着他眼中的冷意始终不曾淡去,看着他手中长枪划出一道又一道冷冽的弧线,却在最后那一瞬间停止。据说真正的高手过招只需要三下,当画面最终定格在种沂长枪落地、耶律大石大刀搁在他颈上的刹那,赵瑗惊得冷汗涔涔落下。
但她的将军依旧微微撇起了嘴角,眸色一如既往的幽深。
——他是故意的。
就算知道他是故意的,赵瑗也依旧惊得半天缓不过劲来。
她回头看看辽帝,辽帝一会儿笑一会儿皱眉,不时微微点头,袖中的拳头却握得更紧了。从他的表情上看,他的心情很矛盾。
“#ap;$……”辽帝低声说了一句什么。
赵瑗悄无声息地挪到韩世忠旁边,低声询问那句话的意思。
韩世忠亦低声解释道:“辽帝在说,厉害,该死的厉害。”
耶律大石很厉害=耶律大石是辽国的栋梁=辽帝该死的究竟应不应该重用他?!
再加上耶律大石曾经另立新帝、耶律大石本身也姓耶律、耶律大石曾经凭借一句“不惜任何代价救回陛下”赢得了辽国大臣飙升的好感度……
赵瑗心中瞬间转了十七八个念头,一个大胆的想法已经渐渐成形。
“帝姬。”韩世忠继续压低了声音说道,“少将军曾经对我等说过,现如今朔州新军马场初成,不宜太早和西夏、辽国动手。因为这种事情,必须一气呵成……”他停顿了一会,又说道,“虽然末将不明白,为什么必须一气呵成,但末将觉得,少将军此言很有道理。”
赵瑗被他逗乐了。
她仔细想了想,低声说道:“应该是为了皇兄和枢密院。”
韩世忠愕然,却没有继续追问下去。韩五郎很聪明,牵涉到宫廷与枢密院的事情,本就不是一个外将能够插手的。种少郎君这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
场中两人依旧在对峙着,种沂嘴角的那撇笑意愈发明显,一双黑眸幽深得看不见底,甚至连赵瑗自己,也有些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耶律大石维持着刀架在对方脖子上的姿势足有三刻钟,表情同样变换不定,最后还是看了一眼辽帝,才慢慢放下了刀。
“你没有出全力。”耶律大石冷着脸说道。
“大石林牙实在是过誉。”种沂弯腰拾起长枪,友好地向他点了点头,“韩将军是我大宋军中第一厉害的猛士,尚且被林牙死死压制。而我……”他自嘲地笑了一下,“我再向林牙挑衅,可不是丢人现眼么?”
“林牙”是耶律大石的官称,与大宋的“将军”大致等同。
耶律大石哼了一声。
种沂又笑着退后了两步,友好地向他点了点头,转身退出场外。经过赵瑗身边的一瞬间,赵瑗明显感觉到了他身上蒸腾而出的热气。再抬头看他时,他已经冲她眨了眨眼,幽深的黑眸里,渐渐透出了温和的笑意。
辽帝已经走上前去,拍着耶律大石的肩膀,哈哈大笑。耶律大石同样笑着对辽帝说了些什么。两人相处极为融洽,似乎昨天夜里那一场争端,不过是在场众人的错觉。
一场好戏已经看完,再留下去也没有什么意思。
赵瑗稍稍拉扯了一下捂住口鼻的雪白汗巾,冲种沂微笑了一下,转身要走。眼下有外人在场,他们最好装作谁也不认识谁。种沂亦微笑着点点头,目光意在安抚。她才走了没两步,便听见身后耶律大石说道:“种将军,我们可以继续商议西夏的事情了么?”
赵瑗脚步一顿。
原来耶律大石之所以在朔州滞留这么久,是为了西夏的事情。不错,先前她与种沂的确以合围西夏做筹码,接回了辽帝。但那已经是近一年前的事情了。时间过了这么久,她还以为耶律大石不打算兑现这个承诺了呢。
身后又传来了种沂清朗的笑声:“不胜荣幸之至。”
当下两人立刻叫来亲兵,确定在今天下午召集双方所有人,再合开一场新的“合围西夏”的友好军事会议。赵瑗刻意放慢脚步多听了一会儿,心中那个大胆的想法,轮廓愈发清晰。
她回房换回女装,没过多久种沂便来了。
他褪去了方才的银色铠甲,依旧是一身素白的长袍。鸦羽般的墨色长发散落在肩头,愈发显得身形挺拔颀长。种沂推门进来时她还在挽髻,从铜镜中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