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薄的窗纱透出朦胧的影,隐约可以听见屋中刻意压低的争吵声。竹影边上的青年将军勾起唇角,又往前走了两步,眸如夜色般漆黑,透着凌厉的冷意。素白色的袍角在微风中拂动,掠出一地斑驳的残影,美得惊人。
比起先前在极北之地时那副形销骨立的模样,他似乎略长了些肉,也愈发显得丰神俊朗。
赵瑗远远隔在十丈开外的地方看了一会儿,又细细听了一会儿,忽然瞧见他们几个又换了位置。种沂侧过头微微点了两下,身边众人霎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里头的争吵声却愈发大了。
嘭!
一声闷响伴随着粗.壮的黑影,还有接连不断的咒骂声,似乎是耶律大石被辽帝狠狠推在了门板上,毫不留情地斥责了一顿。随着里头的争吵声越来越激.烈,种沂嘴角弯起的弧度也越来越大,一只手有意无意地按着剑柄,眼中冷冽肃杀之意愈发浓厚了。
赵瑗大致揣测了一下,应该是耶律大石与辽帝因为另立新帝的事情在闹矛盾。先前辽帝被俘,耶律大石即刻另立新帝,以稳固政权。虽然这位新帝后来死了,耶律大石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但辽帝心中憋着的那口闷气,却始终不曾发泄过。
可种沂嘴角那一撇冷冽的笑意……这位种家的少将军,在其间做了推手么?
赵瑗不过恍了片刻心神,里头的争吵声竟渐渐停息了下来。
不过转瞬的时间,青年颀长的身影迅速闪进了竹影之中,眼眸却愈发漆黑起来,温和却冷冽的目光下,分明有着暗流汹涌。房屋的门很快被推开,辽帝满脸愤愤不平之色地走了出来,又转身走进了后院的另一处,便再也没有了声息。
种沂慢慢抓住了随身佩剑,一点一点地握紧,修长的指节渐渐泛起几分白。
屋中的耶律大石砰地一声关上门,又忽地吹熄了烛火,似乎是睡下去了。
竹影娑娑,夜色幢幢。
种沂在外头站了很久,直到他泛白的指节渐渐松开长剑,眼中那交织着的怒意一点一点淡去,弯起的薄唇重新紧抿,才慢慢拨开竹丛,转身离开。
赵瑗犹豫片刻,跟了上去。
他身高腿长,步子迈得又急,渐渐地便将赵瑗甩开了很长一截。不过还好,那一身素白长袍在月光下颇为显眼,住处也颇为显眼,赵瑗没费什么力气便追了上去,
推开门的一瞬间,锋利的剑刃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私闯官邸,你倒是很……帝姬?”
他的声音由冰冷变成惊讶再变成狂喜,不过短短的一瞬间。赵瑗尚有些惊魂甫定,他已瞬间收了长剑,急急后退两步,侧身跪下:“臣参见帝姬。”
赵瑗:“……”
又来了又来了又来了!
种沂的声音分外温和,略带着几分特有的低哑,令人渐渐有些心安。
赵瑗盯着他的后脑勺,还有鬓边垂落的长发看了许久,才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低声说道:“你就不能……”
“不能。”他似乎早就猜到她想要说什么,摇头反驳。
“抬头,看着我。”她说道。
他依言抬头,眼底透着深切的欣喜,隐约还有几分宠溺之意。
赵瑗刚刚升起的一点小火气,立刻就这么烟消云散了。
“臣晓得帝姬心中所想。”他站起身来,走到她身边,俯身在她耳边说道,“但帝姬也应当晓得,此处人多口杂的道理。臣……并不想让帝姬为难。”
“我知道。”
“那份旨意,臣也收到了。”他稍稍远离了一些,似乎极力避免与她的身体接触,眼底的暖意却是更浓,“官家恩准臣除服之后,自行婚娶。再有便是——帝姬方才瞧见了。”他略略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字地同她说道,“我一定会做到的,一定。”
她点点头,亦低声说道:“好。”
种沂低声笑了,抬手扶住门楣,仔仔细细地瞧她,见她气色红润,稍稍宽心:“既然来了,便在此处住下罢。我想着,耶律大石和辽天祚帝的事情,你应当是很有兴趣的。”
“唔……”她略略想了片刻,才笑着说道,“不敢夺将军之功。”
她想了想,又问道:“刚才耶律大石与辽帝,在说些什么?”
种沂闻言一愣:“你刚刚……”
“我瞧见你了。”她轻咳一声。
“……好罢。”
种沂无奈地摇摇头,引她到案几旁坐下,将方才发生的事情慢慢同她说了。
先前赵瑗的猜测果然没错。自从辽帝被带到这里,又见着了耶律大石之后,两人便开始一场接一场地吵架。先是辽帝不满耶律大石另立新帝,再是耶律大石指责辽帝软弱无能,接着是辽帝痛斥耶律大石为什么这么晚才去接他,最后耶律大石愤愤地说出了那几千匹汗血马……
还有为了燕云、为了金国覆灭之功、为了剩余的辽臣、为了死去的新帝……两人几乎一见面就吵架,有时候甚至会当着宋臣的面吵起来。最厉害的一次是,辽帝当着所有人的面拍着桌子说,耶律大石终有一天,绝对会篡位。
当时耶律大石的脸涨成了猪肝色。赵瑗隔得远没看清楚,种沂可是看得仔仔细细。
西北种家与西夏、辽国死磕了这么久,又因为燕云十六州与澶渊之盟,与辽国很不对付。这回勉强与辽国结盟,背后不知多想暗捅对方几刀。据说种沂孤身一人去极北之地时,汗血马陆陆续续地失踪了三百多匹,边关也时常有人来骚扰,看作风很像是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