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
怀中少年忽然皱了皱眉,抬起手,五指微微弯起,似乎是要抓住些什么。
赵瑗动作一僵,慢慢扳过他的脸,极轻极轻地唤了一声:
“将军?”
长且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褪去血色的薄唇紧紧抿起。
接着,他一点一点地睁开了眼睛,漆黑如墨的眸子里,隐约透着深切的悲怆之意。
赵瑗心中高悬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下来,整个人如同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气,颓然瘫坐在地上,腿脚已经麻得没有了知觉。接连三日的纵马狂奔,又足足跪了一夜,如今不但身体累得不行,脑中也有些晕眩。
“帝……姬?……”
修长的指节拂去了她眼前的发,带着些许不可置信的惶恐。薄薄的茧滑过她的眼角,沿着姣好的面容一路滑落,似乎是在确认着什么,又似乎带着几分惊疑与愤怒。
他挣扎着跪坐起来,眼窝深陷,似乎又清减了几分。
“帝姬你……”种沂摇摇头,闭上眼睛,极为用力且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来,“帝姬重责在身,理当前往滑州,安抚万民,怎可久久滞留代州不去?帝姬还是……”
“我去过滑州了。”
赵瑗取过一边搁置的温水面巾,细细地拧了拧,抬手替他擦掉残留的血污,又取过茶盏,温声劝慰道,“漱一漱口,用些饭食,好么?我听说,你这些日子,几乎没怎么吃东西。”
他呆呆地任由她替自己净了面,又木然地漱了口又用青盐擦了擦牙。从头到尾,两人都是面对面跪着的,没有起身,也没有叫人进来伺候的意思。
她搁下茶盏面巾又取过一只小瓷碗,挖了一勺粥递到他唇边:“张口。”
他忽然一把将她抱住按在怀里,温热的粥泼洒在身上,却半点也不曾在意。赵瑗维持着抓碗举勺的姿势,在他怀中挣扎了片刻,突然听见了一声闷闷的“唔”。
她瞳孔一缩,愈发努力地挣扎起来。
可种沂是自幼在马背上练出来的好身板,修长有力的手紧紧按着她的肩,根本容不得她动弹,更不容她抬眼瞧他。隐约间听见老仆悉悉簌簌地来了又去,说了声“少将军”便渐渐消了音。即便不用去看,她也能猜到是种沂在用眼神警告老仆,不要多话。
“放开我!”她有些微恼。
那双修长的手依旧死死按着她的肩,不让她动弹。
“你又咳血了是不是?……还是该死的你又……”
那双手忽然一僵,紧接着,一点点地松开了对她的钳制。
抬眼看时,少年低垂着头,脸上已经渐渐恢复了一些血色,眼神却有些黯淡。
“帝姬……”
他才说了两个字,忽然又按着胸口,闷闷地咳嗽起来。
一丝丝黑色的血迹自唇边溢开,较昨夜更为触目惊心。
“……有些时候,我甚至希望你,不要这般聪慧才好。”
他用力地说完,猛地侧过头,又闷闷地咳出了一口血,血色暗得吓人。
她惊得魂飞魄散。
“淤血咳出来就好了。”一旁的老仆轻描淡写地说道,“枪林箭雨里出来的汉子,谁没受过几次伤。少将军胸中一口闷气憋得太久,这才昏睡了半夜。唔,眼下三日之期已过,再停灵半月,便可下葬了。不知少将军意下如何?”
大约是瞧见赵瑗的表情太过奇怪,老仆又补充了两句。
“马背上出身的世家,自然比不上汴梁的规矩多。战场上死的人多了去了,要是都照着汴梁的规矩守孝三年除服,那便一辈子也别想脱孝。”
他说得云淡风轻,却字字透着刺耳的悲切。
赵瑗有些怔怔的,脑中乱七八糟的不知在想些什么。种沂低低地唤了一声“帝姬”,向她伸出了手。那只手修长且有力,薄茧大多分布在指侧,显然是用惯了弓箭的缘故。她默然地伸出手,放进他的手心里,紧接着被他一把拉了起来。
脚已经麻木到没有知觉,只能木然地跟在他身后走着,也不知去往哪里。
种沂沉默了一路,一身雪白的麻衣,在微风中显出了几分寂寥。今天天色很暗,甚至淅淅沥沥地下起了些小雨。她静静地看了会儿天,脑中唯一盘桓着的念头竟然是:
——原来中国还处在盛行西风带上啊。
所谓西风带,也就是指,在千米以上的高空,一股气流永远源源不断地从西向东走。
西风带所带来的最大影响,就是盛夏午后的雷.暴天气。
但是……
西夏国,在大宋的西面。
只要有西风带存在,她就永远都没有办法,在西夏国故技重施,降下酸雨。
因为盛行的西风,一定会将这场酸雨从西往东吹,最终遭殃的,必定是朔、代二州。
究竟该怎么办才好?
“帝姬。”
种沂转过身,又侧身退让了两步,微微垂下了头,“这几日府中事务繁杂,恐臣无法侍奉在帝姬左右,还请帝姬歇息数日,再返燕云罢。”
他说得极为淡漠,眼中甚至泛不起半点波澜。在那一瞬间,赵瑗很想揪着他的领口,将他往墙上狠狠撞上那么一两下,把他歪掉的念头给撞回来。
但她舍不得。
她静静地立了片刻,说了声好,忽然又问道:“将军接下来,打算做些什么?”
种沂同样静静地说了八个字:“厉兵秣马,再谋西夏。”
无论是胸中翻涌着的深切恨意,还是身体里燃烧着的赤忱热血,都齐齐熔铸成了这简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