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妖人他,他……”被黄泉坠崖那份凄艳决绝所慑,沈日暖和群雄一时间都未回过神来,结结巴巴语不成文。水千山却“呼”地转过脸,披头散发,眼角竟依稀渗着血丝,持刀向沈日暖臂弯里的元烈直扑过来——
“臭婊子,都是你!咬断了黄泉的舌头还不够,现在又逼他跳下悬崖。畜生!贱货!你跟东丹天极都是qín_shòu不如的东西,我杀了你,杀了你——”
荧蓝短刀疾划元烈脖颈,快则快矣,但心神混乱下全无章法可言,沈日暖抡起一脚,正中他胸口,水千山登时似断了线的纸鹞直飞出去,落地手脚乱扭,怎么也爬不起身,嘴里仍骂不绝口。
沈日暖一击得手,低头看元烈是否有伤到,却见他面如白蜡,眼珠定定地没一丝转动,竟如痴呆一般,不由大惊,拍打他脸颊:“元烈,元烈?……”
他拍得再大力,元烈也不觉疼,头脑里轰轰狂鸣,尽是水千山切齿吼叫——
“……跳下悬崖……跳下悬崖……”
黄泉,跳下悬崖?……
脑髓仿佛突然间被挖空,什么也感觉不到了,只有一股冰冷彻骨的寒气硬生生钻进头顶,像根冰针插过他头颅、插过他咽喉,一直插进心脏,还在继续往下刺,宛如要将他整个人刺穿……
“……黄……泉……”
呓语般地喃喃吐出在心底积压了许久的两个字,全身的血和肉似乎也随这一声呢喃从身体里剥了出去。那根冰冷的针却还插在体内……痛!好痛!!比醉梦更厉害千万倍,把他五脏六腑都拖出狠狠踩、狠狠撕的巨痛!!!
“啊啊啊啊~~~~~~~~~~~~~~~~”
抱着头,元烈的尖叫几乎震聋了所有人的耳朵。身子扭了两扭,猛咳一口血,周身剧烈抽搐起来。
什么怪症?沈日暖骇然,忙托着他奔进黄泉的石屋,放落榻上,贴掌牢牢按住他胸口,防他胡乱挣动,一边徐徐送上真气,总要先让元烈安定下来才好带他下山就医。
外面群雄面面相觑,众人乘兴而来,正想放手大干一场,孰料黄泉居然投崖自尽,顿觉意味索然,也没了逗留兴趣,三三两两结伴下山。有人经过水千山身边,只觉杀这无名小卒未免有失自己大侠风范,踢他几脚就走了。
一时崖顶已恢复平静,仅余水千山的咒骂和石屋里间或飘出元烈几声喘息嘶叫,短促凄厉。
山脚下,一路频频回头的黑衣人终于松了口气,人人脸上方绽开一半笑容,骤然僵硬——
前方小径上,一人背向屹立,黑袍、佩剑。
只是简简单单站着,肃杀凌厉的剑气已如波层层逼近众人,强大的气势像堵无形高墙隔断众人去路。蓦然回首,全神戒备的黑衣人齐齐一震后退,立掌于胸,如临大敌。
黑袍人却笑了,唇红齿白,亲切异常,眼睛亦微微眯起,这时众人才发现这英俊的男子眼角已略有皱纹,不再年轻。但那一笑,却神采四溢,俨然一风度翩翩的俏郎君。
“你们要去哪里?”黑袍男子笑问,不等众人回答,又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黄泉路正遭围歼,你们不在山上杀敌护主,却私自逃离,恩?”笑容不减,眼里却升起冰寒杀气。
“锵啷”,剑出鞘,直指众人:“卖主求荣,该杀!”
杀字甫脱口,剑气如虹贯日,血光乍现,已劈倒站得最前的两名黑衣人。
惊叫声中,黑衣人四散奔逃。
“敢弃他不顾者,谁也休想活命!”
黑袍男子冷笑,剑过处,血染长天。
石屋里,元烈叫声慢慢低了下去。
放开手掌,沈日暖擦了擦元烈满头冷汗,见他嘴唇干涩得都有血丝裂出,一阵难受,低声道:“要不要喝点水?”下榻走去桌边倒水。
元烈喘着气,醉梦的毒性暂时被压制,可锥心的痛越来越剧烈。双手在四周摸索着,脸痛苦地皱成一团——
是在黄泉的榻上,这张湘妃榻上,他和黄泉度过多少狂热靡丽的销魂时刻?他永远都记得,那个美丽邪魅的男子如何一次又一次地进入他,像怎么也要不够似地冲进他最深的地方,把所有的热情都尽数留在他体内,然后看着气喘无力的他,轻轻笑,好美……
“唔呜……”头涨得似要碎裂,元烈拼命抓着头发,在被上,褥上碾磨——
也是在这张榻上,那个突来的“恩公”默默无声地抱着他度过多少个日夜,总是静静地,在他以为光阴已胶凝的时候,会有冰凉的水珠落在他面上,一滴、一滴……
他现在知道,那应该是黄泉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