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大,如一滩不会流动的血泊。
她轻轻绕动着面前的这一堆大大小小的首饰,有绿玉的白玉的戒指,有翡翠玉的手环,有璎珞,有象牙的簪子,有玳瑁梳,有步摇,有凤钗,争奇斗艳,七色斑斓。平日里她便将这些首饰全部戴在身上,走路时叮当脆响,蔚为奇观。
自闵霜衣记事起,血夫人的这一堆首饰便没有离过身。没人探究她到底是为何将自己妆扮得如此华贵过分,这红宅子已经足够妖异,这样的主人反添了几分别样的鬼气。
“夫人,女儿回来了。”闵霜衣顺从地跪下。
当日在猝不及防之间被掳走,所以她担心的血夫人的惩罚也并未到来。如今她安然无恙地回到红泥居,血夫人会如何对待她这个错对敌人动心,并且引狼入室的失格鬼娘,还是一个未知数。
她偷偷抬眼自上方窥着夫人。血夫人听到她说话时,将目光略举了举,向她这边移来。
“夫人,人女儿给你带回来了。”貂锦道。
血夫人看着闵霜衣。一种奇怪的感觉自闵霜衣的心间慢慢弥漫起来,她说不好这是一种怎样的目光,是她所理解不了的复杂。
终于,血夫人又将目光移开,继续缓缓摆弄她的那些首饰。
“带七娘去换洗,休息。”
哎?闵霜衣愣了一愣。她想不到血夫人是这样的态度,与她当日想不到血夫人竟没有对自己暴怒一般。她迟疑地望着貂锦,貂锦狠狠瞪了她一眼,低声道:“随我来。”
血夫人坐在那里,再没有动。闵霜衣只有跟着貂锦走出厅堂,穿过曲曲折折的走廊和种着桔梗青狮子的凉亭,最后来到已非常熟悉了的、自己的居室。
窗户上爬满浅紫白喉,这是她最喜欢的花。推开屋门,屋里环境与自己离开前一模一样,闵霜衣甚至生出了错觉,这几日的遭遇,“反鬼皆杀”,段琴,小货郎,是否都只是一场梦。
“夏屏就在外头,你自己使唤她。”貂锦道。
闵霜衣走到梳妆台前,青铜的菱花镜,照出自己的样貌,较以前憔悴了不少。她正待转身,怀里却叮啷掉出一样东西,在地上滚了几滚。她连忙拾起来,将灰揩净。
那是一把折断了的、雕着一十八朵牡丹的牛角梳子。
初见此物,闵霜衣也怔了一下。她竟无意中把这东西也带出来了,还带回了红泥居。
里面已经没有蛊虫,自段琴将她掳出红泥居的那日起,它里头便已经没了生命。如今它只是一把普通的精巧的梳子,毫无生气,且裂成两半。
闵霜衣看着它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貂锦还站在门口未走,见她如此,哂笑一声,道:“如何,你莫要告诉我,你还在记挂你的老实人?”
她静静地道:“二姐姐真会说笑。”
貂锦道:“是不是说笑,只有妹妹心里最清楚。说不定这次我去救你,你心里倒是埋怨我坏了你的姻缘,让你不得跟你的老实人朝夕相对了?”
闵霜衣将那梳子放下,道:“姐姐说哪里话。这次姐姐救了我,我自是感激的。我资历比姐姐浅,也不懂事。之前若是有什么得罪了姐姐的地方,还请姐姐多包容才是。”
貂锦哼道:“话倒是说得很好听。”
闵霜衣又问道:“这次姐姐来救我,夫人怎么说?”
貂锦脸色微微一沉,扭头道:“是夫人叫我去救你的。”
“夫人?”闵霜衣不解。
貂锦再不言语,转身便向外走去。闵霜衣看着她离开背影,茫然无算。忽然想起一事,口里不由自主地便喊了出来:“阮天葵!”
只见貂锦身子一震,站立当场,然后回头道:“你叫谁?”
闵霜衣道:“谁答应便叫谁。”
她见貂锦脸上颜色由白转青,又由青转紫,最后道:“是谁告诉你这个名字?是你的老实人,还是‘反鬼皆杀’那群腌臜货?”
闵霜衣道:“这几日他们用尽刑罚,想从我这里套出这人在何处。浇一瓢凉水,‘阮天葵’地喊一声,敲一榔头,又‘阮天葵’地喊一声。我如何能记不下来?”
她说这话的时候,貂锦眼角已是抽搐了好几着,末了,咬着唇道:“你若是敢将这名字说出去,我定然要了你的命。”
闵霜衣反倒不怕她,微微笑着道:“这个自然不消姐姐吩咐。”
血夫人再三嘱咐,鬼娘的名字,一个字也不可透露与旁人知道,哪怕是同门的姊妹,也无例外。一旦为别人知道了自己前世的名字,轻则为旁人扰乱心性,重则受制于人;如今貂锦真名为闵霜衣所获,她便先输了一仗。更重要的是,“反鬼皆杀”中,知道她真名的,或许也有数人。
若给“反鬼皆杀”知道这一事实,貂锦无异将沦为血夫人的弃子。身处自己麾下,却将遭他人操控的狠棋,任谁也不会继续留于身边。
貂锦——但其实如今闵霜衣更愿意将原先的名字“阮天葵”还予这位二姐姐——紧握着拳,指甲都快要没入肉里。她眼中是恨不能将闵霜衣杀之而后快的神色,若是一早明白闵霜衣已知晓她的真名,她说不定便会假“反鬼皆杀”之手爽快除之。
“二姐姐放心,这事我并不会告诉夫人。”闵霜衣道。
她嘴上如此说,心中却明白阮天葵绝不会相信她的话。鬼娘之间亦会尔虞我诈,这红泥居之中,本就无“信任”二字可言。
阮天葵盯着她足有半晌,最终拂袖而去,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