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回屋拿了伞,径自往外走,他连忙问:“去大哥那儿么?”
柳湘莲头也不回道:“不是,你去跟冯兄说一声,我有事,不过去了。”
从秦钟家出来,一路疾走,看到前方窈窕的背影,柳湘莲放下心,缓步跟着。两人一前一后走到花枝巷,天下起雨,柳湘莲躲在对面一座宅子的石狮子后面,看着她在门口的石阶上坐下,撑脸望天,哭了一回,笑了一回,最后抹抹脸拍拍衣服上的灰,转身拍门进院子里去了。
柳湘莲回味一想,觉她的状态不对劲,担心要出事,遂提了伞绕着宅子走到正对着后院的夹道上,瞅瞅四下无人,道声得罪,攀墙而上,轻巧跳进院子里。贴墙循着人声来到一间屋子窗下,俯身蹲着侧耳去听,果然听到三姐声音。
只听尤三姐道:“妈,你觉得我们在这里好,还是在家里好?”尤老太笑道:“糊涂了不是,自然是这里好。”尤三姐又道:“可我想家去呢。”
尤老太道:“好好的,回去做什么。老屋里也没人,就一个又聋又哑的老汉看门,你回去处处都不方便,别说傻话了。”尤三姐道:“那姐呢?你也觉得这里好?”
听见一阵窸窣响,尤二姐道:“好不好的,我如今是二爷的人,还能去哪儿呢?二爷在哪里,我就觉得哪里好。”
尤三姐冷笑一声:“是了,你还等着进府做你的琏二奶奶呢,这样看来,自然是这里比家好。”
尤二姐道:“你什么意思?”尤三姐道:“你知道我什么意思,还用我说出口么?”
最是人间绝色处
尤二姐听到妹妹的诘问,不由一愣,带着哭腔说道:“你看不起我,是不是?”尤三姐道:“我没有。”尤二姐道:“你有!你早就有这心了!你没良心,不是我……不是我和贾珍父子周旋,我们母女还在家里受欺负呢!”
尤三姐生气道:“胡说!是你自个儿作践自己,你以为他们就没缠我?大老远跑来这儿给人作践,你还以为是享福么?他们分明是把你当粉头玩弄,你不硬气,还自得其乐,这不是笑话么?”
尤老太喝道:“你今儿又怎么了?出去一趟,回来就魂不守舍,你姐现今嫁了人,不比从前,还能由嘴胡说么?我看,早点把你的婚事定下来,才是正经。”
尤三姐笑一声说:“怎么?还是定给贾家男人?”
尤老太道:“你二姐夫正帮你物色呢!贾家族中有的是青年才俊。”
尤三姐呸一声道:“天下男人难不成死绝了?就他贾家有好男儿?”尤二姐在一旁呜咽,尤老太道:“你越发放肆了!你两个姐姐都嫁到了贾家,你这样说,是在剜我心窝子!”
尤三姐道:“既如此,我不要跟你们说,你们自己要糊涂,就自己糊涂吧。你们觉得这是福窝,那也很好,至少自己不觉得委屈。”
柳湘莲在外听得出神,雨势变大,将他的衣服全打湿了,可他只觉心痛,浑然忘记伞就握在手中。
再听屋内,尤老太和尤二姐长叹一声道:“罢了,你定是出去碰到不顺心的事,又淋了雨,心里不自在,换身衣服躺着歇一歇,我们不杵在这儿烦你了。”说罢,柳湘莲听到一阵远去的脚步声与关门声,屋内霎时静下来。
柳湘莲等了一会儿,听屋内没什么动静,放下心来,刚准备起身按原路返回,却听屋内传来低低的啜泣声,不觉怔住,有心进去安慰两句,可自己如今算私闯民宅,进去了又怎么说呢?
正自犹豫,忽听里面有响动,且伴随着尤三姐的自语:“爹,姐姐和妈现在很好,想必你也可以安心,她们用不着我护着,我也可以放心了。”话毕,柳湘莲听到一声凳响,心猛地一跳,隐隐觉得她先前说的那些话都不太祥,当下站起来,伸手推开窗子,果见三姐在屋内梁上悬一条白绫,人吊在上面正蹬腿呢!
他惊得一翻身跳进屋内,反手抽出随身守藏的剑,即刻割断白绫,双臂一伸将人接下。但见三姐双眼紧闭,小脸涨红,忙抚胸拍背掐人中,一番折腾,听怀中人睁眼大口喘息,悬着的心方落地。
尤三姐本以为这次必死无疑,没想到还是被柳湘莲救了下来。睁眼那一刻,望着他湿漉漉的头发,她想自己不会再心软了,可一开口却不由自主道:“你怎么都湿透了。”
柳湘莲听说,伏在三姐肩上道:“我差点被你吓死。”他闻到她身上的幽香,听到她略微急促的呼吸,心想,幸好她安然无恙,不然自己可怎么办呢?
他想,我费力起班子,四处游走,就是为攒钱遇见她,可她要没了,那些个身外物,还有什么用呢?
尤三姐笑道:“你怎么在我屋里呢?”
柳湘莲直起身,捧着三姐的脸说:“你不知道?”
尤三姐摇头,柳湘莲道:“天阴了,我怕你路上淋雨,送伞来了。”
尤三姐握住柳湘莲的手蹭了蹭:“可我已经到家很久了。你在外面,淋了好一会儿了吧?”
柳湘莲道:“是啊,老夫人和二小姐不走,我不敢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