们已经这样生活过一段日子似的,彼此都很习惯对方。
然而她自己的交友状况她还能不清楚吗?
她跟这位一二零六先生,并不认识。
只是她隐约注意到了,这位先生会一直用探究的眼神盯着她,不是会让人不快的那种骚扰的眼光,她也说不上来,就好像,他在看的是什么贵重之物一般,带着浓浓的眷恋,每当蒋妙双察觉到他又以这种眼神看着自己的同时,就会忍不住心慌地避开眼。
就这样过了一段时日,一二零六病房的病患可以开始进行复健,到复健室时有专业的物理治疗师,并不需要蒋妙双陪同,虽然身体状况恢复良好,只是患者一直无法开口说话,甚至记忆也出了问题。
──他忘了所有的事。
不单单是车祸以前,就连自己的家人、朋友,甚至是怎么生活的,他都没有记忆。
他不懂怎么开启电视开关、怎么开门、甚至转开水龙头的方式,他也不清楚。
为了做检查,得签下同意书,然而与其说他不会签名,不如说是连握笔方式都不懂。
蒋妙双看着他打量手中握的圆珠笔,端详许久才似乎看懂使用方式,按了上方的按钮,“喀哒”一声,笔尖出现,见他以奇怪的握笔方式就要往纸上书写,蒋妙双只好替他纠正了握笔姿势。
“握下面点,对,然后在这儿写下你自己的名字。”
不知为何,蒋妙双教他写字时,总觉得有股既视感。
──宛如她也曾经被谁这样教导过似的。
等患者签完名,蒋妙双接过,看到他歪歪扭的字,还来不及笑出声,笑意便凝结在脸上。
他的名字是──云琛。
一想起这名字,蒋妙双的头突然一阵刺痛,像被针给狠狠刺进脑袋中一般,她抬手抚额,脑还中闪过无数个画面,速度太快,她根本来不及细想。
“怎么了”云琛举着平板问她,脸色很是担忧。
“没事。”蒋妙双笑笑。
还要让病人来关心她,蒋妙双惭愧,同他说明等等需进行的检查以及注意事项后,便将这短暂的插曲丢开不管。
她这段时间一直有种日子过得不真切的感觉,觉得好像忘了什么事也不是第一次了,奈何无论怎么回想也想不起来,反倒增加了失眠的困扰。
云琛的核磁共振结果出炉,脑袋并无异常,医生们查不出是何原因,针对他的记忆缺失方面束手无策,所幸他并未忘记如何写字,也能听懂他们说的语言,就是有时候听到自己不明白的话会露出困惑的表情,在他们说话时将其同音的字样以自己的理解方式写下来,空了再问蒋妙双那是什么意思。
有次蒋妙双提到手机,云琛不解,在平板上问她:“手鸡是什么食物”,看得蒋妙双一乐,拿出自己的给他看,并教他如何使用。
“不是母鸡的鸡,是机械的机,可以当闹钟……就是设定一个时间,到点了会发出声音提醒你,也能拍照,就是把看到的景象透过这个功能保存下来。”
见他越听越困惑,蒋妙双开启了自拍功能,凑到他旁边,云琛看见屏幕中出现的人影微睁大了双眼感到不可思议,当蒋妙双按下拍照键时,正好拍到他一脸疑惑地比对屏幕里的蒋妙双跟站在他身侧的蒋妙双,表情纠结无比的样子,蒋妙双将照片给他看时自己都忍不住想笑。
“看,能将瞬间的事物永久保存下来喔──嗯,只要手机没坏的话。”
想起那时蒋妙双的笑容。虽然和记忆中的长相不同,可是那张笑脸,眼睛弯起来的样子,以及嘴角翘起的弧度,都与他印象中的一致。
今天复健完,他乘着电动轮椅自行搭电梯返回十二楼,蒋妙双这段期间一直耐心教导他使用方式,他记性好,基本教了一次就能记住,这几日自行进出病房都是没问题的。
回到房里,病号餐已经送了过来,蒋妙双并不在。
她忙,过来的时候也都是抽空来的,一旦处理完他这头的事也不会想着多休息一下,扭身就埋头往下个工作栽去。
自从他四肢能恢复活动,可以自己处理一些小事后,蒋妙双过来的次数更是减少了许多。
他也曾去找过她,然而看见她忙碌的身影,他就怎么也没法过去她身边。
蒋妙双忙,可脸上却带着笑容,是真心喜欢这份工作,他看得出来。
那一刻,他心里其实是迟疑的。
──让她回去,真的好吗?
到浴室梳洗完,看着镜子倒映出来的陌生面孔,现在的他可以短暂站立,不过是之前经历过的事再经历一次而已,他都受得住。
真正让他没法忍受的,却是他控制不住自己的私心,想把蒋妙双也一起带回去。
坐回病床上,他拿起勺子正要吃饭,才发现底下压着一张字条。
由极细的笔划形成的文字跃然于纸上,上头写道:“晚餐帮您争取到了冰糖炖梨当点心,记得留肚子吃呀!”
旁边一如既往地画了个小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