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想着等黛玉再大一些,便将女儿接了回来。若那贾宝玉真是个好的,便依着老太君的意思做亲也无妨。横竖,自己这副身子骨是撑不了几年了。自己一走,女儿便失了倚靠。若是嫁到别处,恐怕日后没个撑腰的夫家会为难。荣府好歹是她的外家,那老太太总该照应着些。
呵呵,终究是自己太过天真些了。早该知道那荣府中人各个是富贵眼势力心,可叹自己官场混迹这许多年,竟在女儿身上犯了最为严重的错误。
罢了罢了,如今再想这些为时已晚,如何安排好女儿的后路,才是自己现下里该当做的。
“父亲?”
少年见林如海目光一时愤怒一时悲戚,忍不住出口唤道。
林如海如梦方醒,望向眼前的少年,见他眉目如画,跳动的烛光照在脸上,泛起一层淡淡的光晕。一双凤眼流光溢彩,却又清亮澄澈,满是关切之色。
“琰儿,你在京中求学多久了?”林如海问道。
林琰,也就是下首的少年想了一想,回道:“已经有了两年了。”
“那你倒是说说,京中的宁荣两府,到底是如何的人家?”
林琰心中斟酌了一番,方才淡淡笑道:“父亲问起,我不敢不说。往日我也从那两府前经过,真正好大的气派。”
林如海看着眼前的少年,少年也正看着林如海,一时间父子二人都笑了。
“是啊,那荣宁两府,赫赫扬扬已有百年。”林如海手指轻叩椅背,眼中闪过嘲讽之色,“他们两府原是军功起家,太祖皇帝平定天下之时,大封功臣。荣宁两府的祖上与另外六家一并被封为国公,传至这一辈,也就是一等将军的爵位了。若无加恩,再传一两辈也就没了爵位。”
林琰细细听着,并不插言。
林如海咳了两声,林琰忙起身走至一旁的小几上,将那一直温着的茶倒了一杯给林如海。
林如海喝了两口,但觉胸口间那股子咳出来的疼痛减轻了些,方才疲惫地坐直了身子。
林琰劝道:“今儿天色实在是晚了,父亲不如先歇了,若是有话,不如明日吩咐了儿子也好。”
林如海摇摇头,喘气道:“我这个身子,横竖都是这样的。你不必担心。”
林琰见他面色蜡黄,原本清雅温文的容貌看起来憔悴了不少。想来,确实病已沉疴了。自己如今好歹算作了他的儿子,既是有了这个名头,少不了替他了却心愿。
林如海拉住了林琰的手,半晌道:“琰儿,想为父多年苦读,一朝中第,原是春风得意之人。又多得圣上宠信,仕途顺遂。自以为看透世情。孰料却是自认精明,实则可笑……”
激动之下,难免又咳了起来。
林琰一边儿替他拍着后背,一边儿口内苦劝:“父亲何必如此说?您在江南十几年,政事清明,功绩斐然。想来,皇上也是看在眼里呢。不说别的,只是这巡盐御史一职,多少人在上头未得善果?只父亲一任十来年,却是相安无事。就这一条,便足以证明父亲能为了。”
林如海苦笑不已,颓然道:“若非为了这劳什子的官儿,我早就将玉儿接了回来,何至于让我林家嫡女在荣府里看人眼色受人委屈?”
林琰心里自是明白,面上却摆出诧异之色,问道:“荣府不是妹妹外家?听闻那荣府老太太只母亲一个亲女,如今妹妹在那里,自然该是金尊玉贵的娇客亲戚,难道还会受气不成?”
林如海长叹一声,想到女儿黛玉年幼天真之际,正该在父母跟前娇养着,如今却是身在荣府,虎狼环饲,更有那老太太以亲情拢之,懵懵懂懂,怕是还念着他们的好呢。
想至此处,心如刀绞,那一腔悲愤却是化作更为低沉的声音:“琰儿不知。我原也如此想着,更兼你妹妹自打到了荣府后,每有信来,便多是说些与荣府中的姑娘们一处坐卧之事,或是说些老太太疼宠之言。我也就没有想别的。也是我这个父亲做的不够,直到前年,我才真正知道了玉儿在那荣府中是如何过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