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当时,齐牧并没有放在心上,他根本都不确定会将此人留在府中多久。
那么上一次……殷子夜坠马后醉酒,难道……
齐牧心中一揪。
“还给我……”殷子夜还在兀自呢喃。
“算了,你们先退下吧。”齐牧道。
待仆人众皆离去,齐牧扶着殷子夜坐下,殷子夜身形已不稳,绵软地倚在齐牧胸前。
齐牧的心情很复杂。
人生在世三十多年,他做过一些令百姓称颂的好事,也做过一些让同僚侧目的荒唐事,更做过一些使自己一辈子都难以心安的泯灭人性之事。初出官场之时,他一心想当一个廉洁爱民的父母官,不惜得罪权贵,耿直执政。最可笑的是,他父亲乃当朝九卿,恰恰为万人之上的权贵之一,正是他父亲和各位叔父一次又一次用权力与钱财为他开脱,他才能在官场上肆无忌惮地任性妄为,却也一直平安无事。不料天子昏聩之程度令全天下瞠目结舌,生生逼反了天下百姓,齐牧治得了一方清明,却阻挡不了历史的洪流。一步步走到今日,他手上也沾染了许许多多人的鲜血,其中,有敌人的,有同僚的,甚至,有恩人的。他承认,他犯了不少过错,且难以弥补。
怀里的殷子夜,那单薄的身躯,落寞的神情,以及他漂泊落难的境遇,都让齐牧不由自主地想起多年以前,那时候他还未出仕为官,天下也还未大乱,每日的主要活动,就是与好友们四处游玩。一次去别人府上赴宴,宴会上见到了一名歌姬,唇红齿白,言笑晏晏,所唱的是《诗经》中的曲子。齐牧既喜好钻研兵法,也常读诗词,当即就被这不流于俗的歌姬吸引了。
即便心猿意马,他当时也没做什么,酒席结束,就与朋友一同回去了。路上却遇到那歌姬被设宴的主人府上的管家拦住,意欲行不轨之事,齐牧正值气血方刚之时,怎可袖手旁观?双方激烈争执之下,竟错手将那管家打死,那位歌姬走投无路,齐牧便将她藏了起来。齐牧就这样惹上了官司,虽然家里还是帮他摆平了,齐牧却因此落了个强抢民女、仗势杀人的名声,为此没少被一些同僚冷嘲热讽。
事情过去多年,齐牧说实话早就不怎么在意了。那位被他金屋藏娇的歌姬,后来成了他第三位夫人,也是齐牧府中最有话语权的夫人。
齐牧不否认,当年帮那位歌姬,是出于怜悯,她身世飘零,又柔情似水……是的,柔情似水,明艳动人。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齐牧不过是个正常的男人。
齐牧也说不清何以会联想到他的夫人,他不知道如何去合理地解释自己对于殷子夜那种不仅是怜悯,且是心疼的感觉。也许,他一直都对弱者抱有同情,也许,他只是太爱才了,齐牧看着殷子夜因醉意而绯红的脸颊,不知不觉就走了神。
殷子夜似乎真的喝太多了,闹腾了那么一会儿,便伏在齐牧肩头,沉沉睡去。
次日,阿罗将齐牧到来的情况与殷子夜说了,殷子夜懵了半天,感慨住在上司家里弊端甚多,一个不小心就丑态毕露。
本以为齐牧会连同陈大夫训他一顿,出乎殷子夜预料的是,又一个雪夜之时,齐牧竟带着酒来了。
见殷子夜怔怔地看着他不知所措,齐牧爽朗一笑,“怎么?不想与本侯对饮?”
“殷某岂敢。”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本侯今日便陪先生畅饮一场。”下人把热好的酒端上来,齐牧亲自斟上,“我先干了。”说罢,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酒香浓郁,与殷子夜此前所喝的酒均有所不同,想来是上佳之品。也正常,齐牧身为一方之主,便是起兵之前,他齐氏一族本身也家大业大,富甲一方,自然骑的是血汗宝马,饮的是传世佳酿。
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殷子夜没和人说过,实则他是入了盈川侯府后才有了饮酒的嗜好。齐牧,是他酒桌上第二位知己。
所以,殷子夜酒量一点也说不上好。没几杯下肚,他说话便轻飘起来了。
“子夜先遇贤友扶持,后有明主知心,此生实已无憾,夫复何求……这一杯,子夜敬侯爷。”言毕,自顾地将酒碗碰上前去,仰头喝干,白皙的脖颈上喉结起伏不定,一股酒液顺着唇角滑落。
齐牧不由目中一亮,殷子夜不说明主赏识,却说知心……原来在他心中,与自己已然是知心之交了?齐牧一手端着酒碗,不由自主地扬了扬嘴角。
齐牧很快发现,半醉不醉的殷子夜十分有趣。齐牧趁机询问了他为何灵会山之战反对由何炎领军,却推荐与他无半点交情的陆荣,殷子夜毫无保留地和盘托出,听得齐牧兴致盎然。
“那沈闻若呢?先生觉得他才干如何?”齐牧好奇追问。
“闻若……闻若乃王佐之才,日后将是侯爷的张子房。”
齐牧一顿。
王佐之才,可说是极高的赞誉,而张子房张良,则是辅佐汉高祖刘邦成就一统大业的谋臣,可说立下了千秋万代的丰功伟业,受万世追思敬仰。重点是,张子房的君主,是一代帝王!而齐牧呢,现在还只是一个地方诸侯,天子还被他供奉着呢!但殷子夜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夹杂着敏感而微妙的信息。
理论上说,殷子夜此言含有大逆不道之意,可在这只有两人对饮的深冬雪夜里,齐牧却感到他内心深处的什么东西被狠狠地触动了。
“闻若善于高屋建瓴,统观全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