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靖心里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感觉。
他和十娘少年夫妻,一路走来,感情自是非同一般的深厚。可今日,就在方才,十娘望着等他回答的时候,李靖心里竟有些微微的慌乱。
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
直觉告诉他,若是他一个不慎,那多年相濡以沫的感情就会随之咔的一声,裂开一道难以弥补的缝隙。
十娘虽然贤惠,但并非没有她的底线。
嫁给他李靖多年,虽然十娘在努力的扮演着好妻子好媳妇儿好母亲的角色,但从来都未曾放弃在军职。
多少女子嫁人后都冠以夫姓,从此以后夫唱妇随,将自己一辈子圈禁在那方寸之地,活成婆婆心中的理想媳妇儿、丈夫心中的理想妻子、孩子心中的理想母亲。自此以后,洗尽铅华,忘却自己,成为一个被人需要的微薄影子。
可十娘却不一样,她从未放弃保家卫国的理想。
尽管,李靖曾再三对她说:保家卫国、行军打仗,那是男人的事。
十娘却从来都是将其当做耳旁风,随便听听以后,就该干嘛干嘛。
剑仍旧是照常练,军营也是照常去。
回来以后就孝顺老安人、照顾金吒木吒。
十娘看起来是柔软的,但内里却是坚硬的。
她有她的内核,那是她从不动摇信念和坚持。
曾经,李靖就是被这种风采所吸引。
十娘,她和那些普通的女子,是那么的不一样。
可人到中年,李靖却发现,自己和大多数的男人也没什么两样。
希望自己顶天立地,能扛起一片天;希望自己被崇拜被仰望,能成为绝对主宰;希望自己说一不二,能拥有不容置疑的权威。
所以,他更爱柳小怜的温柔可意娇美柔顺。
十娘,则更像是一种知己,一种伙伴,而不是中年李靖所期盼的添香红袖。
李靖想起了竹林练剑时的场景。
柳小怜咯咯娇笑的望着他,眼里满是爱慕和崇拜,带着淡淡清香的帕子擦过脸颊时,是那么的熨帖和干爽。
那是他李靖十几年来都未曾体会过的感觉。
遥想当年,他和十娘新婚时,十娘也曾来看他练剑,但看着看着,就折下一段竹子和他你来我往的对攻。
十娘剑法偏向灵巧,李靖的剑法却注重力道。
当时李靖拿着比竹枝重许多的重剑,为防止伤到新婚的妻子,他不得不束手束脚处处小心。
十娘却兴致很高,招招竭尽全力。
结果毫无疑问。
当那翠色的竹枝绕过重剑指向李靖的心口时,十娘高兴的笑了:“靖哥,你输了——”
“十娘剑法出众,靖愧不及也。”
李靖无奈的望着新婚的妻子,抱拳道。
此刻想起那时浓情的场景,李靖心里却又是一番滋味儿。
新婚的甜蜜早已掩埋在岁月的深处,每日晨起对练就仿若军营里的互相切磋。
他们一丝不苟例行公事,然后将属于夫妇的那部分感情慢慢消磨。
后来,妻子就成了一种象征,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亲人,而不是那曾令他脸红心跳魂牵梦萦的窈窕。
李靖想,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好像是怀上哪吒以后?
肥遗——
脑海里蓦然跳出他避之又避却频频被人提起的两字。
肥遗——
念着这两个字,李靖苦涩不已。
新婚时的玩闹,竟不是玩闹,而是变成了真的了么?
他李靖,一个堂堂男子,竟是不如一个怀孕的女子??
李靖颇有些接受不能。
事实上,这纯属李靖多虑了。
当时大战肥遗的时候,虽然他力竭未能将其杀死,却给了肥遗致命的重创。他之所以败下阵来,不过是因为气力不济。
那妖物皮糙r厚,在死前大发凶性,李靖本就力竭,又看肥遗势猛,当下不免心灰意冷丧失斗志。而十娘远远赶来,看见夫君将被害,因此拼着性命和那妖物周旋了三天三夜,方才将其拖死。
可世人传扬十娘的救夫行为时,不免夸大其词。
李靖自己重伤失败之下,听着听着,就生出了心魔。
实际上,他能从小兵成长为一方总兵,实力自是不容小觑。十娘虽然剑法灵巧,但真正动起手来,也不定能占上风。
“老爷——”
正想着,柳小怜的声音殷勤的传了过来,将李靖从往事中牵了回来。
“老爷可是在为三少爷的事烦恼?”
柳小怜问。
“哼!这个孽子,今日便宜他了!”
李靖一想起哪吒,忍不住心中又是一阵火起。
“老爷,三少爷今日也受了教训了。你就念在三少爷年幼无知的份上,别再生气了。若是气坏了身子,那可怎么是好?”
柳小怜柔声劝道。
“若是不及早管教,这小畜生迟早要闯出祸患来——”李靖仍是余怒未消。
“老爷,小怜有一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说......”柳小怜看着面色不善的李靖,咬唇为难道。
“你说~
“小怜不敢......小怜担心自己说了,会惹老爷生气......”柳小怜一副迟疑的样子。
“无妨。你说罢,我不生气便是了。”李靖许诺道。
“那妾就说了,其实,三少爷的事,最大的过错,实在我们身上——”
柳小怜道。
“哦?”李靖蹙眉,“这如何说?”
“小怜这样说,并不是为三少爷开脱,而是有依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