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注射室里的人也不知道脑回路怎么构成的,这大半夜里灯只开了那么零星的几盏,微弱得可能照镜子都看不清自己长什么样,可是空调却调到整个注射室挤满了人都还会觉得冷的温度。
叶汐睡得有点沉,连路楚然什么时候离开又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知道,反正醒来的时候他身上盖着一件不属于自己的外套。
旁边有个肠胃炎的小女孩也睡醒了,被母亲抱在怀里,手里揣着父亲递给她的小饼干,正在黑暗里一动不动地看着叶汐,模样好像很好奇的样子。
叶汐也回望过去,盯着别人一家三口发了一阵呆,觉得自己似乎也不至于堕落到羡慕小朋友手里的小饼干,于是把目光收回来了,转开了脸,然后视线就撞在了路楚然身上。
路楚然就坐在他身边,捧着手提在备教案,脸上映着屏幕的白光,咬着下唇表情很认真的样子。
四处安静得连眨眼的时候睫毛翕动的声音都恍惚能听见,只有偶尔听到路楚然的细长的手指敲落在键盘上打字的声音。
叶汐愣愣地盯着路楚然看,仿佛在他的身上找到了在他此前所接触过的任何人里都没觉察到过的影子,难得的让他想要凑得更近看得更清晰一些。
叶汐在想,为什么路楚然会这么特别呢 ?比如像现在这样独处着没事做的时候,他也能找点正事忙而不是玩手机,像自己就不行了,没有工作的时候无论去哪里都只是在换着地方玩手机而已。
其实手机没什么好玩的砸在脸上还很疼,但他就是一个人待着的时候无论如何也想有人陪着自己说说话,有时候就算是在工作也会心血来潮地想找人调调情,这真是暧昧成瘾。
叶汐自从记事以来就很少生病,大概是潜意识里也知道自己孤身一人,病了也只能自己等死而已,所以不敢随便生病。
为什么有人能若无其事地承受孤独,我却做不到呢?叶汐这么想着,一个人偷偷地消沉了下去,生病的状态让他份外地觉得孤独了。
孤独这种深入骨髓的滋味他太明白,他没有得到过什么人,准确来说是他从没留在过什么人的身边,所以也更加谈不上什么背叛和失去,没有对任何人不忠诚没有背弃什么责任。
这个世界是很绝望的,如果一开始抱有期待最后遗憾收场就会感到绝望,可是如果对所有事情从来都没有期待也依然是绝望。
他早就已经待在绝望里了,所以不需要更多的绝望,他会孤独地生存着,最后孤独地死去。
他突然想到,“自生自灭”可能不仅是承接关系还可能是因果关系。
“睡醒了,好点了么?”路楚然抬起头看到叶汐望着自己的方向出了神,便跟他说话唤回他的精神,又仰头看了看他挂着的葡萄糖,“还有十分钟左右就挂完了吧。”
叶汐想和他说一声谢谢,但是他在犹豫,他和那些跟他表现得很亲密的人对话的时候其实没有多少真实情绪,一旦要动用真实情绪他就有点莫名的恐慌,不知道要怎么和人平常地相处,所以他想来想去,还是没有说出什么,转开了眼睛低头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
路楚然给他拧开水瓶的盖子递给他,“发烧很容易口渴,喝点水,要去洗手间吗?”
叶汐一声不吭地把水接过来喝了,喝完清了清嗓子,像是要说话。
路楚然等着,可是等他半天他也是在沉默,于是他就把注意力放回自己的电脑上,把做好的教案保存好关机,等叶汐拔了针就走了。
“你讨厌我吗。”叶汐突然开口,路楚然下意识身体倾过来一点,好像没听清楚一样“嗯?”了一声,叶汐又问了一遍,“我说,你讨厌我吗。”
路楚然把电脑合上,顿了一下好像在很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而不是为了不伤害感情而敷衍。
他觉得有些奇怪,当他看不见叶汐的时候觉得这个人做的每一件事情都在惹他讨厌,他这个人浑身上下无处不在的厌恶点,仿佛就是为了触怒自己才存在的。
可是当他来到自己面前,当他和自己四目相对的时候,仿佛又制造了一场错觉,让他觉得怒意蓦然失踪了,对这个人完全讨厌不起来。
也不知道究竟是那些讨厌成了错觉,还是这些不讨厌成了错觉。
于是路楚然说了实话,“你做的事情有点讨厌,但我不讨厌你这个人。你很在意我讨不讨厌你吗?”
“不在意,”叶汐笑了一下,让这句话听起来没那么伤人,“所以我才做让你讨厌的事情。”
路楚然没有生气,还忍不住跟着他笑了,笑得有点无奈,好像情绪讯号发生了偏差,恼怒的因子拐了弯击中了他的笑点,“你这么耿直是怎么活到这么大没被人打死的?那你还来敲我门让我救你干什么,你不怕我很讨厌你于是见死不救么?”
“如果你这么恶毒那我死在你门前恶心你一下也是挺值得的,造福社会了。我开玩笑的,我只是当时想到的人就只有你了,直觉你会救我,所以就来找你了,事实证明我没有想错人。”
叶汐说完,路楚然就叫护士过来给他拔针,叶汐站起来把衣服还给他,冷风吹到身上让他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你的意思是我看上去很圣母吗?”路楚然勾了勾唇角,替他把衣服穿好,袖子长了一点点刚好把手掌笼住,只露了一点手指在外面,竟然有点可爱,路楚然觉得自己一定是太困了出现了幻觉,“冷就穿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