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灯笼微微照亮了手执他的人的腰际以下。白色的袍子,很陈旧,带了些干涸的土壤的痕迹。那个人的手缩在袖子里,只有提着灯笼的杆子从袖子中露出。看不到他的脚。看不清他的上身。
男人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那个面向男人的静止不动的人缓缓转过了身,看不清楚的背幽幽地对着他。脚步如同没有脚步,向前极其缓慢地行走而去。
男人跟上了这盏灯笼。
周围的黑色东西没有靠上前来。它们流窜着,少数刮到男人的都滑了开去。男人跟着灯笼走了很久。久到步子机械,双眼呆滞,神情茫然。
然后那盏灯笼停了。远远的能看到一个弓形的东西,像是桥。旁边摆放着一盏白灯笼。摆放的位置很低。但光芒亮些,照着一个佝偻的老太婆的身形。没有影子。
男人没有停下脚步,似乎被另一盏白灯笼吸引而去。脚步缓慢而僵硬。他的眼珠一动不动,一直走到了那老妪身旁。
老妪缓缓转过身来。她的身旁有一口大缸。缸里放了什么东西。黑乎乎的看不清楚。她看到了男人。她将一只破碗举了起来。破碗上有一个缺口、好几道裂缝。她忽然森森地笑了,笑得有些瘆人。她似乎打量了男人一会儿。“嘿嘿……天仙啊……又是一个天仙啊……好多天仙呐……”
她将那碗看也不看,放到缸里舀了一通,端到男人的嘴边,皱纹遍布的嘴角裂开一个笑容:“喝吧……喝吧……投个胎就不是天仙了……甭受这个罪孽了……”她的手指甲很脏,有黑色的污垢,手上淌着那黑糊糊的汤水。她的声音有些嘶哑,仿佛声带破碎了一般。她佝偻起来只到男人的腰部,但不知怎的,伸起的手硬生生够到男人的嘴角,一只手抓着男人的手腕,力道出奇的大。
她的牙齿零落,说话有漏风的声音,被幽光照亮的脸上有褐色的尸斑般的斑块和凹凸不平的疙瘩。皱纹在脸上堆积,几乎塌陷下去,露出头骨的形状。
男人被迫仰了仰头,呆滞盯着那碗里的东西。黑色的,有漂浮的白色鱼目。还有些块状的不知什么,沉在里面。有一股说不出的怪味冲进鼻腔。
“喝吧,喝吧……”老妪将碗又向男人的脸上凑了凑,顶得他的颧骨生疼。男人抬起不受控制的手,将碗抓住了。
老妪发出了一阵幽异诡谲的笑声。
突然之间,男人的身体震颤了一下。这一震颤剧烈而明显,就连那老妪也感觉到了。她的双目立马森冷,紧紧盯着男人。男人把着碗,仰头喝了下去。她的眼神这才缓和下来,缓缓松开了她抓住男人的手。
就好似没有看见,他对上的地方是那个缺口,黑色的汤药从那个缺口中流出,撒在男人的胸膛上。没有受到那层薄弱的保护的阻碍,如同粘在了上面一般。
男人在碗后的双眼清醒而尖锐,似乎依旧处于一种震惊之中。他在心里默默念了一句:未双。
这是叶未双上峰清醒的那一刻。这种震动他感到过两回。一回是七月十五。远处自己所下的所有封印被同时撕裂,精血的焚毁生生让他在下鬼界之时喷出一口血来,险些迷了方向落在鬼界里心神失守。虽然知道终会有这一天,但在意识到叶未双在上界破封之时,他还是恍然失神了一瞬,以致踏错了脚步。
第二回就是现在。他能感觉到一股嗜血的冲动。这种冲动是身为搭档的叶未双不自觉传递而来的。男人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巨变。那个温和的鲛人,竟然会将这种冲动不加掩饰的表露!
但也正是这一回,救了男人一命。他是莫离。上界三界五行天仙莫离,曾经将上界搅得天翻地覆。却险些踏入轮回葬身在这里。
以往下鬼界,凭借其玉符同一身本事,从不需要走黄泉路,抵挡这里的鬼物。但如今他算是私自下界的。没有玉符的保护他必须要消耗自身成倍的灵力来长时间抵御此处阴鬼的侵袭,他也不能再以以往的身份肆意行走。必须装作已死之人踏上黄泉之路。身边的影子是利用了冥的控制力将自身的影子强行剥离开来才得以行走在此的。若是生人在这鬼界里没有其他的阻拦,不消半刻便会被无穷无尽的阴魂吞食干净!
谁料,此地阎王竟然胆怯至此,连审判都无便要直接将人丢入轮回!
莫离猛地将碗摔在地下,不知何处拔出的枪口在老妪脸上变色的瞬间指住了老妪的额头。那碗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却没有碎裂,只是多了一条裂纹。他冲着半空大喊道:“此殿秦广王,难不成已畏缩到此等地步,连露面都怯于相对了么?!”
声音不知怎的在空间之中不断回旋,竟然震出回声。在莫离大喝出声的同时,一股庞大的灵压蓦然之间由天而至,四下黑物纷纷逃散开去,他身旁的老妪也是瞬间脸色大变。
“不判决生前对错,便由孟婆强送,秦广尔还有何脸面坐镇一殿阎罗位!?”
听到这话,孟婆眼中精光猛闪,突然之间伸出手爪,指甲竟然三寸长,锋利无比。那指爪眨眼之间便逼近莫离,莫离冷哼一声,手指抠动扳机,一声闷响之间,强横的灵力破枪而出!
“上仙手下留情!”一声厚实的沉喝默然轰响,莫离冷笑一声,心随意动,已然掌控了出枪的子弹。
孟婆的双眼猛然大睁,惊骇地瞪着那狂轰而来的子弹,眨眼之间,如同静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