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笑容很美,像阳春三月拂过青翠山岗的暖风。她也知道她这样的笑容很美,因为她要自己在爱人眼中永远是最美丽的。
在楚留香答应和她一起退隐的那一刻,她就已决定将自己最美和最好的一切都给他。
她只有他,他也只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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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
在他们相拥起身的时候,苏蓉蓉适时地发问。十年的相伴,令楚留香任何一个细小的表情变化都逃不过她的眼睛。她看出了他的怔忡,也看出那怔忡下极力压抑的不甘。
楚留香不出所料地回答:“没什么……只是做了个梦。”他很快地笑起来,笑容平静淡泊,像是看透了一切的那种淡泊,然后他解释道,“你知道,现在我总有些分不清梦和现实,哪个才是真的。”
苏蓉蓉微笑着抚摸他的眉心,那里已不复十年前的明朗开阔,有一两条深深的纹路,像有人用刀刻上去的。
岁月的刀。
“告诉我,”苏蓉蓉笑着,温暖地说,“我知道哪些是真的。”
楚留香这种症状已非一日,她知道他不是随便说说。长期的酗酒,和缺乏运动的生活,让他的神经变得迟钝,有时候他甚至会忘记前一天发生的事。
但现在他只是有些开心地笑了笑,向苏蓉蓉投去无比信任的目光。
他说:“你是不是兰花先生?”
苏蓉蓉的笑容一瞬间有些僵硬,又很快地恢复了正常。
这本就是他们之间绕不过去的话题。正因为那件事,他们才有这十年的生活,才能拥有彼此。
苏蓉蓉并不后悔。
她只是很平静地回答:“是。”她知道这个回答已足够楚留香在梦境和现实之间划出一道界限,他可以在这个基础上推理出他的生活,他理应相信的事和他需要忘记的事。
他一直就是这么聪明的人。她爱他的聪明,也爱他聪明地知道自己爱他。
不过这一次,苏蓉蓉突然有了些别的心思。她突然想知道他现在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的。
因为她清楚地知道,他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快乐。
所以苏蓉蓉用一种轻松的语气问:“怎么又想起这个了?”仿佛这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楚留香用细长的手指敲了敲太阳穴。这已经成为他的习惯动作,这些年来他很少在思考的时候去摸鼻子,却经常做这个动作。
就好像他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出不来,所以要借助一点外力。
他说:“我不知道,我刚才做的梦,兰花先生并不是你……根本就没有兰花先生。”
苏蓉蓉的笑意变得有些苦,她的心里也开始发冷。
楚留香当然记得她就是兰花先生,记得飞蛾计划,记得“午夜兰花”行动的所有事。他甚至可以不顾生命危险,出现在兰花先生的面前。他选择了放弃所拥有的一切而接受她。
她一直认为楚留香没有后悔,因为她自己也不后悔。
她相信楚留香是爱她的,而她爱他,还要深上一万倍。
但楚留香梦见的,是没有兰花先生,也许那一切也都没有发生,他还是以前那个他,和朋友们大笑拼酒、品评着每一个走过面前的女孩子的他。
蓦地,苏蓉蓉又产生了另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她的心情太乱,以至于她没法把这个想法藏住。
她问:“那么,张洁洁呢?”
她还是笑着的,但她的眼中,已带上了一种坚持的神情。她继续问:“你的梦里,有张洁洁吗?她还是麻衣圣教的圣女吗?”
楚留香仰起头,像是有些费力地思索着。苏蓉蓉顿时放下了心,因为这代表他根本没注意到那种细节。
在梦里,有张洁洁也好,没有也好,他都没注意。
然后楚留香缓缓道:“张洁洁,我是不是和她结过婚?后来又离开她了?”
苏蓉蓉肯定地说:“是。你真的和她结过婚。”
楚留香向她笑了笑,说:“原来那不是梦。”
苏蓉蓉没有开口,露出等待的表情。
楚留香说:“那么,我没有在梦里见到她。没有她,也没有麻衣圣教,也没有兰花先生,什么都没有。”
苏蓉蓉在暗中呼出一口气。她觉得这至少代表,她并没有任何潜藏的敌人。能从她身边把楚留香抢走的,从来也不是哪一个女人。
尤其不会是张洁洁。
然而楚留香又说:“你记不记得我有一个朋友,叫做花满楼?”
苏蓉蓉惊讶了。
她的惊讶,不仅由于楚留香从不在自己面前提到过去的朋友——就连胡铁花这样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他也绝口不提——也因为这个楚留香声称的朋友,她确实是没有听说过的。
从来都没有听说过的人。
就像是并不存在于这个世上。
苏蓉蓉只能试探着重复了一遍:“花满楼?”
楚留香肯定地说:“花满楼。鲜花满楼的那个花满楼。”
苏蓉蓉叹了口气,说:“我从不记得你提起过这个朋友。”
楚留香“哦”了一声,神情里看不出希望,也无所谓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