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书记载,太和五年,七月癸酉,日有食之。
是月,南地连降大雨,河水暴涨,北方天气亢旱,溪水干枯,预兆大灾之年。
日食隔日,桓大司马上表,借大凶为名,直指司马奕种种不德,由此触怒上天,方才降下示警。
“王室艰难,穆哀短祚。今上得继大位,不修德行,宠-幸-嬖人,秽-乱-宫闱,致使血统混淆,国嗣不育,储宫难立,皇基无以为继。
后丧不足两月,帝不循周礼,不服齐衰,反日日作乐宴饮,失为人之德。
帝有违礼度,不建德行,昏聩如斯!
有此孽行,不可奉守社稷,不能延续皇基,人道沦丧,丑声流于民间,是可忍孰不可怀!实不堪人君大位!”
这份上表字字如刀,犹如一记响雷当头劈下,震动整个朝堂,又似一声号角,吹响了废帝的前奏。
表书中历数司马奕种种不堪,包括宠-幸-嬖-人,淫-乱-宫廷,以来历不明的-私-通-之子假做皇子,乃至在皇后大丧期间饮酒作乐,种种种种,无论真假,一股脑的砸到司马奕头顶。
桓大司马不留半点余地,将司马奕的面皮摔到地上,狠狠的踩了数脚,碾了十余下,别说捡起来重新贴上,已经是碎到想拼都拼不起来。
表书递上,彻底表明桓温的态度,就两个字:废帝!
三省一台俱都缄默,既没有就此发表议论,也没当场进行反驳。
褚太后同样不出一声。
自派去琅琊王府的人无功而返,司马曜托病不入台城,郗愔亲自过府拜访司马昱,她便知晓大势已去。
现如今,她能做的唯有沉默。
桓大司马刚刚亮出刀锋,表书仅是试探和威慑,想要彻底落下,尚需一段时日。她可以趁机做一番布置,至少要保住太后尊荣,护住褚氏仅存在朝中的实力。
“桓元子不过赢了一时,不急。”褚太后喃喃道。
扶持司马昱,固然会绝了她的摄-政意图,但也为桓温自己埋下隐患。
司马昱老于事故,绝非司马奕这等懦弱无能之辈。
一旦他登上大位,获取郗愔和建康士族的支持,桓元子必定会自食恶果,尝一尝她今日的不甘!
“我倒要看一看,桓元子是否真能得偿所愿!”
至于桓容,褚太后垂下眼帘,翻开道经,看着开头的一行字,表情变得颓然。
事情既然做下,早不能反悔。
不过,她也不是毫无办法。
褚太后停下动作,开口道:“阿讷。”
“仆在。”
“青溪里可有消息传回?”
“回太后,近日并无。”
“派去的人都没回来?”
阿讷低下头,道一声“是”。
“继续派人。”褚太后单手扣上经书,五指收紧,将绢布制的书页生生扯了下来,“人不见就继续派,无论如何,我要南康出不得青溪里半步!”
“诺!”
褚太后相信,只要将南康公主困在建康,攥在手里,无论桓容有多大的本事,都将投鼠忌器。
“桓元子这个儿子倒不像他,也亏得不像他。”
褚太后自言自语,沉郁多日的心情难得有些许好转。
可惜的是,这种好转源于心态的扭曲,不知不觉侵占脑海,仿佛墨汁浸染,再寻不出往日颜色,终至漆黑一片。
朝堂的风声-流入民间,知晓大司马上表指责天子无德,有废帝之意,街头巷尾议论纷纷,有一种“总算来了,就等这一天”的感觉。
如褚太后所料,废帝不是小事,表书递上,号角吹响,朝臣达成一致,该走的程序照样不能省略。至少要郗愔也站出来,三省一台的官员全部表态,程序才能正式启动。
粗略估算一下,等到事情尘埃落定,至少需要三、四个月。
然而,最艰难的一步迈出,桓大司马反倒不急了。
一边和司马昱保持联系,维持“友谊”,一边紧盯宫中,确保司马奕的一举一动都在掌握之中,不会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做出什么不该做的事。尤其提防建康士族同其联络,避免禅位诏书一事透出半点风声。
除此之外,特地派人给幽州送信,和桓容长叙父子之情,并暗示将传诏的宦者送回建康,交给他来看管。
接到书信,桓容半晌无语。对着刚刚从北地飞回的苍鹰,莫名的问道:“阿黑,你觉得我傻吗?像是很好骗?”
苍鹰歪了歪脑袋,随即一转身,再次用屁股对人。
老子是只鸟,听不懂人话!
桓容默然两秒,有意将书信撇到一边,想到贾秉送回的消息,终究没有“任性”,而是铺开竹简,写成一封短信,交给送信人带回。
信件内容不长,中心思想也很简单:阿父关心,做儿子的铭感五内。人押在幽州很好,就不用阿父操心了。
简言之,父慈子孝继续演,演到彼此牙酸都没关系。要人绝对不成。
归根结底,将来某一天,桓容很可能要用到这份禅位诏书,这个宦者可是重要的“人证”。
废帝的基调定下,各方分蛋糕总需一定时日,建康暂时不会出大乱子,桓容将注意力移到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