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这样,”赫莱特以为他是为自己悲伤或愤怒,安慰道,“我说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萧哽了一下,有些艰难地问:“多久以前?”
“……一个世纪前。”
赫莱特说完,本来复杂的心情被一阵尴尬取代。虽然一百多岁对于吸血鬼而言,也只是幼崽的年纪,但这仍无法掩盖他比萧年长了将近三位数的事实。
他真应该多接触一些吸血鬼,好学习那种在情`欲面前不在乎年龄与种族的观念……
“所以你不用介意,我只是因为那个人长得太像——”转移话题到一半,赫莱特突然注意到萧的脸色毫无缓和,不由问道,“你怎么了?”
他早就学会了从这人表情的微妙变化中解读情绪。此时,萧的眼神中竟然流泻出一丝难得的空茫。
但萧只是轻轻摇了摇头,低声说:“没事的。”
不知道是在回答赫莱特的问题,还是在催眠自己。
那所医院和自己的家几乎在一条对角线上。赫莱特无法在白天穿越整个迈城,只好等第二天入夜才动身。
他轻而易举地躲过了看门人的视线。这家医院很大,外围是办公楼、开放病区和公园样式的院区。深处上锁的铁门后大概是封闭病区,一些叫喊和歌声隐约传来,飘荡在夜色里。
赫莱特绕开夜巡的护士,刚想走进寂静的办公楼,一阵人声忽然传来,两个人并肩从那里走了出来。正是昆廷和昨天的棕发男人,斯诺。
“你弟弟的外出申请只有今晚。”昆廷说,“明晚前你必须将他送回来。毕竟,如果不定时接受治疗,我不确定他是否还能继续稳定下去。”
“我保证,医生,只有今晚。”斯诺连连答应,“我想伊文会希望看看他的工作室,虽然……”
赫莱特侧身靠在了墙后,交谈的两人很快走近,然后进了他身后的开放病房楼。不一会,外墙的其中一扇窗子亮起了灯光。
很快,他们就从病房楼中走了出来。在两人中间,还多了一个消瘦的青年。他憔悴又平静,与斯诺相似的面孔上带着近乎漠不关心的顺从。看来这就是那个伊文,昆廷口中斯诺的“弟弟”。
他的出现让赫莱特产生了一种说不出的不适,有点像酒醉后看到镜中倒影时分不清现实的混乱和晕眩。但很快,这种感觉就烟消云散。
昆廷将两人送上了斯诺停在医院外的汽车,神色如常地回了办公楼,似乎从始至终都没有发觉有另一个人的存在。赫莱特只犹豫了一瞬,立刻选择跟上斯诺的车。
老爷车行驶得很慢,在开到离医院不远的一处偏僻街道时就停了下来。斯诺走出驾驶座,绕到附加小心翼翼地将弟弟伊文引了出来,手掌还贴心地为他挡住头顶。他似乎向伊文交待了什么,很快又钻进车子开走了,留下青年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一扇卷帘门前。
伊文似乎是位j-i,ng神病患者,虽然不知具体是什么病、有多严重,但至少在昆廷口中他是需要定时接受治疗的。斯诺看上去很是爱护这个弟弟,怎么会放心他独自一人站在夜晚的街道上?
赫莱特正为此感到疑惑,一直沉默着的青年忽然抬起头、朝他的方向看过来。赫拉特可以确定从对方的角度,绝对无法捕捉到站在拐角的自己,但青年却像是直直看进了他的眼睛。
接着,他露出了一个友好的笑容。
赫莱特干脆离开拐角,慢慢朝青年走去。伊文并没有惊讶慌张,反而专注又好奇地看着他。
“你真美。”
赫莱特走近后,青年发出一声喟叹。但他的视线只在吸血鬼的脸上停留了一瞬,接着就缓缓滑向脖颈和身体,眼神毫无情`色意味,只有真诚的赞赏。
“我叫伊文,你呢?”
“赫莱特。”
伊文在嘴里重复了几遍。
“我真想请你做我的模特。可惜。”他一边说一边转过身,单手扭开卷帘门的锁,“你要进来看看吗?我的工作室。”
赫莱特这才注意到,他的左手有残疾。
他帮伊文将卷帘门推了上去。青年向他道谢并领他进了这间小屋,丝毫没有对陌生人的防备。
黑暗中,赫莱特能看到周围摆了各式各样的展架,地上散落着纸箱和一些画材。他有些心不在焉,想问关于昆廷的事,又担心说错什么刺激到伊文——毕竟他并不清楚他的病情。直到灯光骤亮,伊文期待的声音响起来:“欢迎你来,你觉得怎么样?”
看清周围陈设的一刹那,赫莱特不由地有些毛骨悚然。
展架上密密麻麻地摆满了石膏像,大小不一、形态各异,但无一例外全部描绘了部分、或者说残缺的人体。
其中,有扭曲畸形像是在挣扎的腰腹,有枯瘦成爪五指大张的双手。离赫莱特的最近的一个塑像是一副半脸,那惊恐瞪大、几乎要脱离眼眶的眼球似乎目不转睛地瞪着他。
伊文站在不远处的电灯开关前,脸色平静,几乎像在恶作剧。
“你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赫莱特说,“很,呃……很生机勃勃?”
虽然是吸血鬼,他也觉得自己对这种猎奇恐怖没什么兴趣……
“确实是这样。”伊文却似乎很满意他的答案,平淡的语气略微上扬。他越过地上的杂物走过来,仅剩的右手轻柔地抚摸着赫莱特身边的塑像。
“毕竟,”他像是注视爱人一样温柔地注视着它,“他们都曾经活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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