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搁在往常,那人问得如此唐突,安宁定会回他一句:“敢问高人贵姓?”只是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安宁却连半个字也没吐出来。
说来那人也奇怪,安宁一句未答,他只当安宁是默认了,侧身对巢皇道:“安宁乃草民故友小女,不幸流落市井,草民一直找寻未得,蒙巢皇大恩,草民这便将安宁带走。”
那人既不是恳请,也不是询问,而是陈述。平铺直叙地陈述,好像并不容巢皇思索答不答应,事情就由他一人决定了。巢皇显然也不想拂了那人面子,打着哈哈算是应允了。两人一番客套,那人便转身告辞,带走了安宁。
那人也不说话,径直走在前面,轻车熟路。安宁在后面跟着,直到随那人出了宫门,才恍然大悟:什么故友小女,什么流落市井,说得那么堂而皇之,自己竟连那人是谁都不知道,就被牵着鼻子走了。当真是恍恍惚惚,狗屁不通。
安宁想来觉得不对劲,自己不能跟着那人就这么走了,可是此刻扭头杀将回去,会否显得太过唐突古怪?安宁百思不得其解,索性在空门口停了下来,那人好像背后长了眼睛,也停住脚步,转过身来。
“安宁?”那人仍未开口,说话的,是正巧路过的瞻部皇子,有巢中容。
中容看到安宁,惊得下巴都快掉了下来。太傅说着安宁,安宁便出现在自己眼前。遥想两个月前,知生皇曾予他书信,信中悲痛陈词,述说安宁病逝后种种,君无戏言,知生皇又岂会骗他?莫非,这真的是太傅为自己请来的歌女安宁?两人同名也就罢了,年纪相仿,相貌一致,就连神态举止都没有出入,世间怎会有这般巧合?定是自己害的相思病病入膏肓,白日做梦了。中容看着眼前的安宁,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知生皇写信给我,说你……说你病逝了,安宁,是你吗?这两个月你去了哪里?是不是母国出了什么事?你父皇知道你还活着吗?”中容神思敏捷,噼里啪啦问了一大堆问题,只想把心中的疑虑都搞清楚。
“出事?出了太多大事。”安宁心中哂笑,却也不愿多说。
那人见状如此,开口道:“安宁,走了。”
中容再一次惊得瞠目结舌,因为安宁,竟不着一字,跟着那人,从自己面前,走了。中容不禁起疑:那人是谁?
“那人是谁?”这句话也是安宁想问的。不过安宁一路想着心事,一直跟着到了市集,才想起来问问到底谁是谁。
“皇子中容,用鸟血请你进宫那位。”
没想到那人虽气势逼人,性格却如此和顺。如何才算性格和顺?安宁要求也不高,有问必答即可。只是这鸟血……安宁环顾周身,眼光落到腰间挂着那一对明晃晃的玄鸟明珠上。想必那人指的是这明珠吧,这是安宁唯一能联想到,自己身上跟鸟有关的东西。
“你是说玄鸟明珠?相传不是玄鸟之泪所化吗?”
“谣传。”
谣传就谣传吧,他厉害他见多识广,安宁也懒得争辩,只是转念一想,再次停下脚步,问道:“你又是谁?”
“司幽门,玉采。”如此简短的自我介绍,那人答得天经地义,就像说自己是城南张屠户,王家二小子一样。
司幽门,玉采。安宁思忖着,不对呀,玉采不是那传闻中的九州首富吗?名号这么响亮的人,不该头顶玉冕,脚踏玄鸟,手握金票,腰缠珠玉吗?他若出场,不该左右一二百号侍从铺好地毯,撒好鲜花,卑躬屈膝,列队相迎吗?他的财大气粗,他的步履生风,他的红颜粉黛,他的弱水三千,他的嗤之以鼻,他的不屑一顾呢?不对不对,这与传闻不符,岂止是不符,简直相差千里。
不过千里万里都与自己没什么关系,司幽门是做生意的,门中上上下下都是生意人,自己被这群生意人三番五次“邀请”,难不成已然成为他们的活生意?该不会,是知生老儿雇他们将自己五花大绑回牛贺吧。
一想到知生皇那扭扭捏捏阴阳怪气的模样,脑中不禁浮现外祖父的惨死,母后的含恨而终,还有有莘氏一族的其他人……独独自己逃了出来,可如今,安宁却被司幽门纠缠不清,细细想来,不寒而栗。
安宁几不可见地挪动步子,稍稍与玉采拉开些距离,眼中的警觉呼之欲出:“所以今日你是算准了故意来找我?”
“还不算笨。长略料定你今日会出现在此,否则,区区巢皇,哪里值得本座拨冗相见?”好大的口气,说话之人却是一派云淡风轻,习以为常。
原来,长略当日在盈民楼根本不是志在必得,原来,司幽门兜了这么大个圈子,只是为了让安宁心甘情愿稀里糊涂地自己走进来。安宁想着,如果还有机会回到盈民楼,一定好好与马老板分享一番,什么才是做生意,什么才是不战而屈人之兵。
“不为见巢皇,却是为了见小女子?”安宁嘴上打趣,内心却是打架。无奈自己确实是逃出来的,就算怕,也不能被这群生意人看出来。安宁是什么人?怕也要怕得斗志昂扬,与众不同。
“为了带你走。”
“为什么?”安宁仿佛有些拿捏到玉采说话做事的风格了,简单,直接,粗暴。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敢问玉老板,受何人之托?”安宁觉得再问下去,无疑是一步步证实了自己的推测。
“故去之人。”玉采答得笃定,眼神却飘向远处,好像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