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节竟然一点都不介意呢?
还有大郎,也是个好的,不爱计较,和谁都处得来,对她这个继母也很恭敬。
周桃姑有时候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否则怎么能嫁到这么好的人家来?
和之前靠自己苦苦支撑的日子一比较,在李家的生活愈显珍贵。
越想越觉得自己幸运,周桃姑鼻尖一算,忍不住哽咽起来。
看到继母的眼泪,李绮节顿时一个头两个大,这还是从前那个爽朗泼辣、敢拿蒲刀砍伤调戏她的浪荡子、因为赌气而几年不拿正眼看自己的周寡妇吗?
果然怀孕的女人性情会大变。
她把哭哭啼啼的周桃姑丢给李乙安慰,径直回到自己房间,当地一座红木金漆镶嵌雪后寒山图大屏风,孙天佑未穿外袍,只着内衫,斜躺在屏风后的罗汉床上,面色阴郁,酒窝里溢满苦涩。
李绮节挥退期期艾艾守在一旁的阿满,脱下绣鞋,紧靠着孙天佑躺下。
孙天佑神色冰冷,没有说话,但仍然下意识把枕头移到她旁边。
李绮节抱着里头塞满绿豆壳的软枕,直接道:“信上说了什么?”
☆、第106章一百零六
杨县令的信写得不长,区区数百字,言简意赅:他以十几年的养育之恩要求孙天佑,如果他出了什么意外,希望孙天佑能够保护金氏和杨天娇。
孙天佑满面阴狠之色,昔日总带着几分笑的眼眸黑沉如水,“让我保护大太太?哈!”
李绮节轻声道:“你不想答应的话,我替你写回信。”
孙天佑双手握拳,冷笑一声。
他对生父杨县令的感情很复杂,小的时候,是孺慕居多。那时候每当金氏欺辱他,过后杨县令总会偷偷补偿他,有时候是一样新鲜玩具,有时候是一盘糕点果子,有时候是一把精巧弹弓。
他觉得父亲还是心疼自己的,都是因为金氏太可恶,父亲才不能明目张胆地疼爱他。
那时候的他多傻啊,竟然天真地相信父亲的教导,妄图通过乖巧顺服打动嫡母金氏。
直到那年酷暑,金氏和杨天娇在花园里乘凉,他在岸边剥莲子,十指钻心一样疼,却不能停下——金氏要求他每天剥几千只莲蓬,做不到的话,就罚他饿肚子。他不想和嫡母撕破脸皮,每天乖乖完成金氏吩咐的任务,即使连成人都不可能顺利完成那些要求。
母女俩在廊檐底下,吃西瓜和凉粉冻解暑,旁边有丫头打扇。
他席地而坐,又热又累,满头大汗,嗓子干得冒烟,双手因为过度劳累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扭曲姿势,没法伸直。每掰开一个莲蓬,他的指尖像被几十根针同时扎进血肉里一样疼。
他在心里默念杨县令的名字,只要阿爷回家,他就能吃上饭了。
忽然听到杨天娇喊他的声音。
她看中一朵并蒂粉白荷花,让他下水去摘。
岸边砌有假山,池□□,下人为他找来一只木盆,让他坐在木盆里,划到池塘中心去摘莲花。
他卷起裤腿,小心翼翼跨上木盆,划出几丈远时,一只长竹竿从岸边伸出来,故意打翻木盆。
那是孙天佑第一次近距离感受死亡的滋味。
他不会凫水,在水中扑腾几下,很快沉入池底。慌乱中他发现水底并非幽黑一片,日光从水面照下来,依稀能看清水下茂盛的水草,漂浮的水藻,脊背银黑的游鱼。
没人下水救他,他拼命挣扎,不知不觉漂向更深更黑暗的水底,生死一线间,他清晰听到金氏和杨天娇的笑声。
后来不知是他运气好,还是金氏运气差,他抓着一把边缘锋利的枯萎茎秆,糊里糊涂间调转方向,漂回浅水岸边。
大难不死,他第一次真正认识到,金氏是真的想除掉他。
第二天杨县令休沐在家,他头一回在阿爷跟前掉眼泪。
杨县令当时是怎么做的呢?
他不敢吱声,还安慰孙天佑,金氏和杨天娇只是闹着玩的,并非真想淹死他。
如果当时他真的死了,杨县令大概也不会怎么样吧?一副薄棺,草草葬了他,然后继续纵容金氏。
多年之后再回想当年情景,孙天佑仍旧记得水底朦胧的光线,那么温柔,那么美丽,却差点成为他的葬身之所。
那时候有多害怕,多绝望,后来就有多愤恨,多失望。
自那以后,他再不把自己的所有希望寄托在杨县令身上,不管杨县令私底下对他多慈爱,多忍让,他全然看不上。
他开始独来独往,开始利用杨县令的愧疚之心,开始为离开杨家积攒银钱。金氏再欺负他,他绝不忍让,当面和金氏吵得面红耳赤,让金氏的严苛之名传遍整座瑶江县。
“差点死掉的人是我,不是他们。谁都没资格要求我宽容。”
孙天佑的声音闷闷的,“三娘,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金氏和杨天娇。”
心口仿若压了千斤重,李绮节眼角泛潮,心里也酸酸的,伸手把孙天佑按进怀里,柔声道:“你不用原谅他们。”
杨县令很聪明,他没有以情动人,没有苦苦哀求,他用生养孙天佑十几年为砝码,要求孙天佑回报养育之恩。
孙天佑不怕杨县令上门求情,但他不想欠杨县令。
李绮节凑上前,细细吻孙天佑溢满痛苦的酒窝,“有朝一日杨县令真的落难,让我出面去对付金氏和杨天娇,你什么都不用做,谁也别想拿大道理压你。”
吻落在脸上,带着不可言说的温柔和情意。
这份沉甸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