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如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楚辛坐在病床旁边的椅子里,抱着膝盖,像一只孤独舔舐自己伤痕的小动物。
满室黑暗里,楚辛听见了自己颤抖的、支离破碎的声音:“我不会原谅你的。”
有什么东西顺着脸庞滑了下来,她狠狠地擦干净脸,又加了一句:“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但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生活不会因为谁的仇恨就止步不前,一面破碎的镜子不会复原,但只要粘起来,它就还是一面镜子。
强大的岁月拥有一切力量,她永远也不会原谅沈如的举动,可岁月终有一天能抚平她所有伤痕。
就像无数条奔涌到海的河水,她不会因为自己变成海,就忘了自己之前也是一条小溪。
我不会原谅你的。
但也只有如此了。
楚辛在病床前呆了一晚,结果不负众望,她发烧了。
凌晨,楚曜一推开房门,就看见楚辛坐在椅子上,抬起的脸上满是不正常的红晕。
她眼神都快涣散了,无论如何也看不清来人是谁,不过大概就像双胞胎之间有神奇的心灵感应一般,她还是从脚步声里判断了来者,“哥哥……”
“嘶----”楚曜长长嘶了一声,快步走到她面前,“你发烧了?”
“啊?”楚辛懵懂不解,不过和发烧比起来,楚辛最清晰感觉到的是另外一回事:“我腿麻了……好难受……”
“得,”楚曜按捺住感叹,认命的背起楚辛,把她放在另一张病床上:“你先躺着,我去找护士。”
“今天期中考试……”楚辛后知后觉的想起来这件事。
“考什么考,我给你们老师打个电话,你就安心躺着吧,睡一觉就好了。”楚曜不客气地敲敲楚辛脑袋,成功把她敲得更晕了一点。
“哦……”
楚辛一直睡到下午,没睡太熟,总觉得在乱糟糟的菜市场一样,耳边一直是模糊的说话声,闭眼就能感受到身体不断下沉再下沉。
睁开眼睛时已经是傍晚。
楚辛坐起身,听到沈如温和的说话声:“你醒了?”
楚辛现在还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她,也没有转过头,只是僵硬地“嗯”了一声,不自然地问道:“我哥呢?”
“有事出去了。”
“哦……”
然后就无话可说了。
有什么东西在空气里一点点酝酿开,楚辛揉揉眼睛,准备下床去个卫生间,沈如又开口了:“辛辛,我昨天晚上想了很多。”
楚辛停住了动作:“是么……”
“首先,妈妈要和你说,对不起。”沈如叹息一声,终于在这个橘黄色的霞光渲染了整片天空、安静又平和的傍晚里,对楚辛说了这句从来没有说过的“对不起”。
“对不起,是妈妈糊涂了,总想你按照我的计划来成长,你不听话我就生气惩罚你,从来没有考虑过你的感受,是妈妈的错。”
沈如眼底透露出些许怀念的神色,“你出生的时候那么小,又娇气,妈妈总想着,要怎样培养你,才能配得上你,想到最后,反而变得一意孤行。”
楚辛慢慢从病床上下来,一句话也没有说就离开了房间。
但沈如知道,她听进去了。
她从来都是一个看起来生硬冰冷,内心却是柔软又坚韧的孩子。
蒙住眼睛,自然也就看不到她的容忍和退让。
而当沈如平静下来、仔细思考以后,她忽然就明白了这些其实只要稍微用心一点就能注意到的事情。
许多次徒劳无功的争吵里,楚辛不是无动于衷,她只是在试图用自己的方式,在风雨飘摇之中维持岌岌可危的亲情。
作为一个生来就聪明且敏感的孩子,她比谁都要懂得用言语伤人,可是她一次也没有用过。
刀在她的手里,却反而对准了她自己。
而沈如最后那一推,到底还是让这根线断了。
在被车撞到的那一瞬间,沈如什么都来不及想,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如果她就这么死了,楚辛会以为是她的错,从而背负一辈子的愧与恨吗?
沈如不知道。
这一下车祸没让她死,却好像撞掉了这十几年来互相折磨的岁月,她好像又回到了最初时,生下楚辛的那一刻。
那是全然的欢喜和爱。
想到这里,她突然觉得心脏比断掉的腿还要疼。她没有死,楚辛不会愧疚也不会悔恨,但是她,却是要在漫长的未来里,真真切切为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悔恨一辈子。
楚辛走出房间,毫不意外地看见在走廊上发呆的楚曜,她走过去,坐下来,对上楚曜疑惑地眼神:“怎么啦?”
“我手机呢?”
“……”楚曜认真思考了一会儿,“没看见。”
“你给我手机打个电话。”楚辛说。
“哦。”楚曜老老实实翻出楚辛的号码,拨打出去。
“对不起,您所呼叫的用户已关机。”
熟悉的女声从话筒里传来,楚曜无奈地看她一眼,“关机啦,是不是没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