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不在只有同类的场合撒谎。我们相识这么多年了,你是知道的。”
“是啊,我知道。权力……这不重要。浑浑噩噩过了太久,我也该歇息歇息了。我只是不放心维希【注3】,他那身子骨本来挑不起整个法兰西的重担,我不好厚脸皮撒手不管。言归正传,现在法郎兑马克的汇率是多少?”
柏林身形一僵。“我不清楚。前段时间我都在巴尔干战场,听到你要复出的消息才匆忙赶过来。”
“你为了我的复出,特意来协助我重新了解治所的政治和经济状况,却回我一个不清楚吗?无妨,这也不重要,过会儿我们可以找家酒馆叙叙旧,顺便来场合法礼貌的抢劫,认识一下德国马克的购买力有多么坚【和谐】挺——”巴黎伸手从柏林裤兜摸出一枚银币,放在大拇指甲盖上弹出,银币半空旋转间折射刺目的光辉。柏林紧抿下唇不说话,任由巴黎边笑边把银币塞回给他。
“好了,不逗你了。说到巴尔干,你们把克里特岛弄到手了?”
“是的。你们的海盗邻居派给希腊的援军有点难缠,不过我们还是赢了。”
“恭喜。雅典卫城俯瞰到的景色如何,漂亮吗?”
谈及雅典,柏林不吝溢美之词:“古典、高雅、素净。罗马和我一起登上的卫城,他说无论时光如何流逝,古希腊文明的中心总是给予他至上的美感。”
“他倒是大言不惭嘛。发出要把地中海再次变成意大利湖的豪言以后,和你联手践踏了雅典的心以后。哈,你别紧张,与我何干呢?这更不重要。我就是觉得别扭——不管愿不愿意,古希腊母亲的乳汁都哺育了我们,两千年来我们无时无刻都不能忘却她摇篮的温暖。你们这样对待自己的摇篮,不怕冷吗?”
“第三帝国建立之始,我们就与过去斩断了留恋。雅典她们的古希腊文明也好,犹太人的希伯来文明也好,不需要它们,我们反而能更加繁盛地生存下去。”
从协和广场驶来的一辆人满为患的大巴,打断了两人的谈话。清一色的黄色大卫星【注4】别在那些乘客衣上,成年男女,老弱病残,一应俱全。巴黎侧头与一个趴在窗玻璃上望着大街的男孩视线交汇,那眼神里饱含的惊恐让她一个战栗,速速别开目光。
“于是你们就这样对待他们。”
“我记得你不怎么喜欢犹太人的。”
“两回事。反正我也管不着,这全不重要!”巴黎提高嗓音。路人们短暂地被引来视线,都以为情侣闹了点别扭,很快会好的。
瞧!又一个中产阶级的法国妇女,原本过着衣食无忧的清闲日子,而今她的丈夫尚在暗无天日的监狱,她倒忍受不了食物配给制的煎熬,跑出来勾搭上德国军官。也许是为自己孩子的口粮,也许单纯被她们轻蔑称呼为“金发野蛮人”的德国男子吸引了而已。她的战略卓有成效,未遭受营养不良的栗色鬈发柔滑光亮,身着的连衣裙色彩简洁布料却挺高档,套在腿上的也是货真价实的丝袜,不是死要面子的妇女们买不起丝袜而涂在腿上的颜料。还可以当街耍脾气,而她那英俊的日耳曼情人全然不还嘴,拿她无可奈何。
“你心平气和一点……别被他们误会了。”柏林低声道。
“你介意?还是你认为我配不上你,最最高贵的日耳曼人种?”
“我没那么想。你们也是查理曼大帝优秀的儿女,和日耳曼人一样都很高贵。”柏林打量街上走过的一对对情侣,类似的组合还真不少。“刚刚得出的统计数据,1941上半年你的辖区出生率大增。你想这说明什么?”
“你们人播下的野种像大革命以后的人头一样,一个个骨碌碌滚出了我的女市民的肚皮。不过他们可爱多啦,血腥味淡很多,不会让牛都绕着走路【注5】。”
“你说的是表象。这个统计说明你们并不真心排斥我们,你们乐意与我们融合。过去我们为了夺取生存空间,只好把坦克压过来,不会有第二次了。两个民族会合为一体,共享一个美好明天。”
这人刚刚说,我们相识这么多年了;这人刚刚又说,我从不在同类面前撒谎。
“很遗憾我们之前抢占了你们的生存空间。”巴黎真心实意地叹惋,掌心贴上柏林侧脸,“很抱歉……就算合体我也没有那种功能,生一个能证明两国伟大友谊的结晶什么的。”
柏林尽量轻柔地握住巴黎手腕,扯下来。
“这事我们以后再讨论。我前几天打扫书柜,发现一个旧物,也不很旧,十几年前一张照片。我带着,你要看看吗?”
“急着叙旧?就看看吧。”
柏林从上衣兜里掏出一张黑白照片。装甲部队的铁流在不紧不慢地行进,将官军礼服打扮的巴黎和布鲁塞尔胸章绶带一应俱全,被仪仗队簇拥在铁流中央。巴黎像一只神气活现的高卢雄鸡,高昂着头颅和女伴谈笑风生;布鲁塞尔则娴雅地微侧着脸,倾听着。
那是一战结束后,1923年。德国被战争创伤和巨额赔款压得抬不起头,正在饱受通货膨胀的折磨,又听见法国和比利时联军开进了他们至关重要的鲁尔工业区。他们眼睁睁看着装甲车大摇大摆占领工业区,缴械投降,敢怒不敢言。
那时候的法兰西第三共和国虽然也是伤痕累累,国力大减,依旧坐拥广阔的海外殖民地和欧洲最强大的陆军。照片上巴黎的神情,犹如她往昔的祖国般不可一世。
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