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居,五十来岁的模样,提着烛台过来开的门,见到黎宝山,他明显吃了一惊,探出脑袋在门外张望。已经夜深,枯云和黎宝山再三确认过没有人追踪他们而来,枯云道:“王大夫,没有人跟着。”
王大夫对他比了个不要出声的动作,马上将他们拉进了屋。
他不开灯,在屋里又点上了两根蜡烛,把黎宝山按在了客厅的椅子上。枯云道:”宝山哥嗓子坏了,说不了话。”
王大夫闻言,拿来纸笔,又去搬来了个药箱子。黎宝山提笔就在纸上写了行字,他写得快,字迹潦草,枯云凑在忽明忽暗的烛火下边看边念了出来:“嗓子被烟呛坏了,手。”
王大夫和枯云全都看向了他的右手,王大夫剪开黎宝山的衣袖,将他那断了的右手举到了桌上,黎宝山的右手断面圆滚滚的,皮肉皱起,红里透着黑,看上去好似经过了烧灼。
枯云稍稍别过了脸,他心痛得厉害,但还抓着黎宝山的左手没有松开。他舍不得松手。
黎宝山又写:“手是我自己断的,用火烧,止住了血。”
王大夫给他拿了瓶消炎的药丸,让他吞服下两颗,继而转去检查黎宝山的脖子,他道:“嗓子确实是被烟熏哑了,休养一阵应该就能恢复声音。”
“那其他呢?其他地方还有受伤吗??”枯云焦急地询问。黎宝山对他打了个手势,又冲王大夫使了个眼色。王大夫识相地回避,留枯云与黎宝山在客厅里说话。黎宝山在纸上写:“留下手是要他们以为我死了,这样我就能潜伏回来。”
枯云的嘴唇嗫嚅着,黎宝山又写:“我知道你担心我,我还知道你去了太仓要找我。”
枯云用力吸鼻子:“你什么时候回的上海?你消息这么灵通为什么不给我一点暗示!你知不知道我……我……”
他的悲伤早就不能用言语来形容了,枯云打了黎宝山的手一下,很重。
黎宝山任他责怪打骂,枯云还道:”你潜伏回来想干什么?也要找彭苗青报仇吗?你没看到小徐的下场吗?他还是两只手都好好的呢都伤不到彭苗青,你呢?你现在就只有一只手了!还有你的那些兄弟早就投靠了彭苗青,没有一个有血性有人情味的!全都只想着赚钱!”
黎宝山不响,也不写字,他用肩膀靠近枯云,嘴唇跟着贴了上去。他在烛光照不到的混沌黑暗中亲了下枯云。
枯云眼眶湿润,抽抽搭搭地揽住他双肩,抱着他说:“我们走吧,我们离开上海吧,我去把铺子卖了,我们走得远远的,去云南,广西,还可以坐船去日本。”
黎宝山的额头抵在他颈边,他用他干裂的嘴唇亲吻枯云的脖子,枯云的身体是那么温暖。
“我还有你寄在我那里的金条,好几条大黄鱼,足够我们吃喝一辈子的了。宝山……上海这片是非之地,我们不待了好不好?”
枯云好商好量的,黎宝山始终不响,为了确认他到底是因为说不出话不响还是因为拒绝而沉默,枯云和他分开了,他看着他。
黎宝山的双眼含情脉脉,一如他在黎园的那个试探、不言的夜晚中看着枯云的眼神。
枯云大恸,不忍看他,黎宝山在纸上写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要他加倍奉还,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是我的两条规矩。”
枯云心知他是劝不听黎宝山的,低着头,将自己去求尹醉桥,与他同行往太仓去的事告诉了他。黎宝山听后,写道:“尹大不过是爱钱,他的事暂且不用管。”
“那十万的借据,我自作主张地撕了,你别生气。“
黎宝山忙将枯云抱住,他有多少想说的话要对他说啊!这个漂亮少爷竟然肯为了他去求人,一路寻他寻到了太仓,他感谢他,感激他,感恩他还来不及,他怎么可能生气?”千金散尽还复来。”黎宝山写下这一行字后,枯云怔怔地看着那黄纸,道:“你有你的规矩,我是不能让你改换了你的规矩的,我知道,那我有什么能帮得上你的,你尽管和我开口。”
黎宝山写道:“暂且不用,我的事我自己处理就好,少爷还是少爷,我的少爷。”
枯云不让他再写下去了,收好了那纸,说:“这张纸我要留着,以后你要是和我分开,我也好留个念想。”
黎宝山深觉世上再无第二个像枯云这么好看,这么天真,这么赤诚,这么有趣,又这么有情有义的人来了。他一把握住了枯云的手,他看到自己给枯云绑上的红绳子,他摸着枯云打上的死结,低头亲吻起他的手腕。枯云抱着黎宝山,道:“你答应我,我们再不会分开了。”
“你答应我,好不好?”
再要他失去一次黎宝山,他不能想象那样的画面。
他是他失而复得的至宝,他绝不允许让任何人把他的宝贝抢走!
黎宝山看上去虽无大碍,但王大夫私下对枯云说过,他其实十分虚弱,若非足够坚强的意志精神,他绝撑不到现在。见到枯云,与他一番推心置腹的恳谈后,黎宝山似是有所松懈,身体突然是垮了,连夜发起了高烧。枯云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在黎宝山病榻前忙来忙去,一连三天过去,见黎宝山有所好转,枯云才算是趴在他床边又了喘息的机会。这天下午,枯云打了个盹起来后看黎宝山还睡着,他的烧已退了,人消瘦得厉害,枯云打算去给他买些补品进进补。他别过王大夫就出了门,路上他依旧是保持着很高的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