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了……”
他疯狂地磕头,额头撞破了也浑然不知,眼泪顺着消瘦的面颊流淌到地上,和着血,润泽了一小片土壤。
和珅将他抱在怀里,牢牢抱着,不准他再磕头,但润之的力气却出奇大,几乎要恐惧地挣脱开去。
和珅的手慢慢覆在他后颈处,片刻之后,疲惫地叹了口气。
夏日骄阳似火,把晨间的薄雾驱散开去,暑气蒸腾起来,如同遍布空气中的游丝,收拢包裹,丝丝入扣,令人无处遁形。
其实和珅年轻时,颇有过几年撒泼打横的无畏劲头,少年心气儿好高骛远,不是没想过为侠为豪,莫说前辈晚辈,只要他一横眉,连乾隆也得怵他三分,秦淮一霸的名声响了许多年。
可惜那时以天为盖地为席的一腔孤勇,到底是有了润之之后就被磨得一干二净,连丝灰儿也没剩下。
天王老子也盖不住的混不吝如今怕狠了自己亲儿,说起来只剩苦笑。
和珅是真怕了。
怕他吃苦,怕他受痛,怕他颠沛流离,怕他无枝可依,恨不得将胸中一颗滚烫的心挖了去捧给他,浑然不在意胸膛破了的空洞鲜血淋漓,嗖嗖地灌着冷风,疼得钻心,哦——没有心了。
这儿女债究竟要还到几时,他想,自己恐是上辈子冤死了人家清廉官,糟践了人家好女儿,才落得个现世报。
报应不爽,他还乐此不疲、甘之如饴,只怕哪日见不着这报应自己的小鬼儿,又要为他食不甘味,夜不能寐,翻来覆去地剐心。
润之这一觉睡了很久,明明只是清晨到夜里的光景,却觉得比养伤时成日成日躺在榻上做的梦还要庞杂。
梦里自己穿着大红吉服拜堂成亲,父亲与母亲倶坐在堂上,笑眯眯望过来,等着自己与新媳妇儿二拜高堂,待喜婆牵着新嫁娘走近,才见那人居然长着永琰的脸,惨白的面门涂着红胭脂,仔细看却发现是个给死人扎的纸人。
润之猛地惊醒过来,耳中嗡嗡地响了好一会儿,周遭一片黑暗,晃了晃头,过得半晌才想起今夕是何夕,戚威恐怕已上了黄泉路,而他竟是好端端躺在自己的榻上。
外头推杯换盏与歌舞声不时传来,他抬抬袖子,顺着窗子投进来的月光,看清身上穿着的是件大红色的吉服,袖口儿绣着金线松针,与梦中别无二致。
吉服殷红如血,却无端让他想起黄土白骨,无数墓碑森然立在心头,压得他喘不过气。
当年元瑞给的匕首还挂在墙上,润之将它取下来,放在手心把玩许久,外头的声响渐渐停了,剩下万户捣衣声,分外凄楚。
匕首锋刃慢慢在吉服的缎子面上游走,黑夜之中仿佛一尾闪着寒光的银鱼,最终停在心口窝上方空悬,驻足不前——
转眼便要落下!
‘叮’一声脆响,一颗石子弹来,准确击中霜刃,润之一怔,虎口被震得发麻,匕首铮然掉落在地!
下一刻天旋地转,黑暗中他被拥入一个久违的怀抱,熟悉的苦丁气息瞬间缠裹上来,将他困在这方寸之间。
如若此时依旧是梦境,那么他便愿以这一把消骨立誓,期许一生都不必醒来,就这样停驻,醉生梦死。
那双手臂太过有力,带着珍重的颤抖,简直要将他揉进身体里去,靠得太近太紧,又将两个越发急促的心跳融在一处,温暖的大掌轻轻覆盖住润之的双目,火热唇舌便蜿蜒而下。
后背咚地撞在榻上,此时疼痛也化为激越,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他搂着永琰的脖子,凶狠地吻回去,带着无数相思酿成的愁苦与委屈,皆融化在爱人久别重逢的一个吻中。
“我来了……”日夜思念的声音在耳畔回荡,一路灼烧进他的心中。
我知道,我知道你一定会来。
“我来晚了。”
不晚,不晚的。
其实不必宣之于口,若是相爱,又怎么会不能彼此感应,那些忐忑的等待,不安的守望,皆伴随着永琰的到来化作浮生泡影。
他像是沙漠中踟蹰苦行数百年的一缕孤魂,终于在灰飞烟灭之前,跳进那片让他义无反顾的海市蜃楼。
可他还有一句想好了很久的话,问。
“你愿不愿意……”
“我愿意。”
浪迹天涯。
润之的泪终于落下来。
☆、魂归处
润之的眼睫颤抖着反复蹭过永琰掌心,心里便源源不断爬出来无法遏制的麻痒来,好似许久不曾见这人,一直在胸口憋着一口气,千言万语到了此时,却随着心里那一股气一块儿散了。
只觉得月光清辉散落处,尽是难以安放的思念,此时抱在一起,什么也不说,就十分惬意。
屋内寂寂,二人倶不再言语,润之的手顺着永琰肩头向下摸,抚过坚硬如铁的背部线条,终于停留在那块巴掌大凸起的伤疤上。
“还疼么?”
“疼,”永琰将头埋进他的颈窝,野兽般地嗅动脉上的一小片肌肤,“每多念你一分,便更疼一分,”叹息一般,“一百七十二日,无一时、一刻不疼。”
永琰又伸手去探他的右腿,顺着朝下摸。
“和珅打的?”
“早就不疼了,”润之说,“你那日根本没醒,我被打的事是谁跟你说的?”
永琰顿了一顿,“戚威。”
“戚威?”
“是。”永琰道,“自山道回京时,在乱葬岗狼群里遇他,那日之事便是他同琰哥讲的。”
润之一愣,旋即明白过来,自己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