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光耀转醒过来,见靖远倒在血泊里,已然没了气息。郑光耀手脚颤抖不能言语,半晌挣扎着爬跪过去,抚尸痛哭不已。
梁喻见了了差事,不敢多待,领着人急匆匆地回去复命。任郑光耀痛哭喝骂也不敢回头。
王惟朝统兵到皇城前,抵挡他的只有些零散的禁卫军士,一个个也只是端着枪戟,犹豫着不敢上前。梁喻慌慌张张地赶回来,跌扑在马前,半是惊惶半是狂喜,说起话来颠三倒四。
“禀宣王殿下,臣将书信送到,靖远读后愧思己过,待欲禅让时,却又觉得愧对于民,遂……遂自绝以谢天下。”
王惟朝拧起眉头,沉声道:“死了?”
梁喻道:“是,靖远崩了。”
正在此时,皇城中一道火光冲天而起,烟尘滚滚地弥漫了整个皇宫。
王惟朝略皱眉头,还并未说话,却见老臣郑光耀手捧一卷布帛踽踽而来,他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二十岁,背却依然笔挺。
王惟朝狭起眼审视他,翻身下马,上前道:“郑大人,皇兄何在,小王请求一见。”
郑光耀站定,却不答话,颤巍巍的手展开手中那一卷布帛,当着几十万铁骑,声嘶力竭地诵读起靖远亲手书写的那篇檄文。
“先帝五子宣王,奸柔刁滑,拥兵自重,素有不臣之心。今其集结匪寇,犯上作乱,致使生灵涂炭,万民倒悬……”
王惟朝听着他读檄文,却恍然想起当初身在朝堂,靖远高坐在龙椅之上,轻声慢语斥责凌啸镇守边关不利,羁押以待定罪。那时的自己求告无门,叩首叩到头破血流也阻拦不住,眼睁睁地看着凌啸走上死路。如今再一次听靖远的谕旨,其言辞字字带血刻毒之极,不再掩饰对他的憎恶,却又能如何。如今这些言辞入耳只犹如狗吠,即便再狠,也不过是丧家之犬临死之前绝望的狺吼,骂得有多狠,他内心就有多绝望。
他终于让靖远也尝到了绝望的滋味。这一天他等得太久,久到胜利到来的时候他已经感受不到喜悦。他听着那些斥骂的言辞有些茫然,他想自己应该无谓地一笑来显示自己的大度,表现出胜利者的姿态,可他十分疲倦,懒于在他的追随者面前做戏。
他挥了挥手,轻声打断他的宣读。
“郑大人年纪大了,又于乱军之中受了惊,一时精神错乱口出狂言,把他扶下去罢。”
左右早就听得怒火中烧,得令上前,将他按在地上。郑光耀挣扎之中仍然口中不停喝骂:“你谋逆篡位,弑君犯上,逃得过悠悠众口,也逃不过青史一笔逆臣贼子的骂名!”
王惟朝走到他跟前停下,在他耳旁轻声道:“那又如何?当世安稳已不容易,哪个还顾得了百年之后?功过是非,留给后世慢慢论去罢。”
郑光耀气得浑身发抖,那铁甲军士要把他押下去时,他拼命挣脱了,疾奔几步一头撞到廊柱上,鲜血淌了一地,当即没了气息,追随靖远去了。
远处的宫室湮没在火海当中,火舌猎猎舔着富丽的亭台,大火袭卷之势已然遏制不住,烈焰肆无忌惮地吞噬一切。远处一座高楼坍塌下去,那一瞬间,王惟朝恍惚看见楼中有个身影遥遥地回转过身,虚空的目光向这边投来。王惟朝再定睛看时,一切都被烟雾笼罩着,看不分明了。
众军士花了大半个时辰才将那场大火扑灭,四下一片狼藉,焦土遍地。屋檐角上的青石望兽都被烧得焦黑崩裂,至于木梁琉璃瓦,更是俱烧化了,分辨不出原本的模样。
那一片废墟中,有座烧焦的木楼,楼身在火中坍塌了大半,剩下的部分也摇摇欲坠。王惟朝看着那楼的残余,依稀可见其完好时的奢华精巧,停下来问:“怎么这楼以前不曾见过?”
随行有来投他的臣子,上前道:“这楼是新建的,叫临仙楼,内藏珍玩异宝无数。靖远养了个娈宠,让他在后宫里住着不方便,便在御花园旁边起了个楼,昼夜同起同宿,后来为了那个娈宠连朝政都废了。”
王惟朝莫名想起隔着火海的那一瞥,忽地问道:“那人叫什么?”
那臣子回话:“那人叫韶玉。”
王惟朝怔了半晌,嘴唇翕动着好似要说什么,却久久未发一言。
祁东看他脸色苍白,上前道:“王爷?”
王惟朝被他叫得回了神,如梦方醒:“你带几个精细人替我找寻韶玉下落,找到了即来回话。”
祁东听得方才的话,心里也明白了七八分,忍不住道:“王爷,这场火如此之大,即便是鸟生着翅怕也难飞得出冲天的火海,韶玉他……他怕是——”
王惟朝打断他:“不必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总要再见他一面。”
政权更迭花了比预计更快的时间,靖远的臣子都急不可耐地向宣王表达忠心,劝进者众,礼部众臣甚至联名上疏,劝宣王早日登基。
王惟朝却并不如他们这般着急。他把登基的日子定在月底,在此之前,他先装殓了靖远,招来了他供养已久的道士,给他做了个体面的道场。众臣十分尴尬,他们与理应为君父辞世而痛哭一场,却碍着王惟朝,不敢显得过于悲切,更何况他们也没有多少眼泪流给靖远。
祁东等人颇花了几天,把烧毁的皇城遗迹翻了个底朝天,唯一的收获是一枚挂在银链子上残破的翠玉扳指。
王惟朝接过那枚扳指,听祁东说,这是从那座木楼的遗迹里找出来的,攥着这枚戒指的人已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