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庄嗤笑道:“师哥,你不懂逼供的学问。但凡要挟提问,先立威,表示自己说到做到;否则,回答的人仍会心存侥幸,以为你不过是空言恐吓而已。当年卫鞅立木为信,也是同样的道理。”
“……我觉得你对商君的误解也很深。”盖聂叹气蹲下来,从昌平君自己的外衣上撕下一块丝帛,为他点穴止血,勉强包扎了一番。“在下不会对你动刑,不过眼下这种情形你应该也清楚,隐瞒实情只会令你徒送性命。”昌平君咬牙不应。
“再问一次,”卫庄兴致不减地道,“县令是不是你杀的?”
昌平君的目光越过盖聂向他投去,随即瑟缩了回来。“是……”他的声调很含混,但盖聂还是听见了。他皱了皱眉。“那你为何会将玉玦留在房中?”
“……我,不知。”
“此话何解?”
昌平君的吐字逐渐清晰了一些。“启的玉玦确实遗失了。为何会在那里……我亦不明。”
盖聂回头与卫庄四目相对,师弟无言地抬了一下眉。几枚白梅花瓣被微风卷来,轻飘飘地落在他的发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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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六十八
虚实之章五
“第三个问题,” 盖聂道,“楚国与你合作的人,是谁?”
“……启不知。”
眼看卫庄又要抚剑微笑,昌平君赶紧一连串地甩出话来:“启是当真不知。启被逼无奈,与楚人联手,却始终不知那幕后主使之人究竟是何方神圣。此言若有半分虚假,天诛地灭。”
“无奈?”卫庄笑道:“那么你在城外树林里杀光了与你同谋之人,想必也是出于无奈咯?”
昌平君嘴唇半张,面上的肌肉微微抽搐,似乎被问了个措手不及。盖聂道:“你此时抵赖,已无意义。我们在事发之地的河流中打捞出那群伏击我等的杀手的尸体,也辨认出了你的越女剑法与毒针暗器。”
昌平君眼神黯淡,叹道:“……不错,从你出现在县衙庭中那一刻起,启便知道事已半败。我本来以为你会先去新郑,即便不被反叛的韩人缉捕收押,也会在那里耽搁一段时日;却不料你回来得这样快。”说着他又仰头瞧了卫庄一眼,“在咸阳,人人皆知剑圣一向独来独往,从不与他人虚与委蛇,不想到了楚国、反倒添了个如此厉害的帮手。”
卫庄又微微一笑:“帮手?昌平君言重了,卫某不过是个剑圣雇佣的打手,屠狗之辈而已,不足挂齿。”
昌平君凸着眼睛,瘫在地上,的确有些像砧板上的鸡犬。盖聂摇摇头,继续问:“你说你是迫于无奈才与楚人‘合作’,然而昌平君贵为楚王之子,秦国重臣,又远在咸阳,究竟是什么人、以何种手段胁迫于你?你又如何策划将他们灭口?在下愿闻其详。”
“秦国重臣?呵……”昌平君呛笑了起来,混合着咳嗽,“启一出生便为质子,父楚母秦,连自己该站的位置都未必看得清。父母的联姻只是国事,对启与兄弟没有半分骨肉之情。先父在春申君的帮助下逃回楚国继位,后来地位日益稳固,却从未动过一丝一毫将我母子接回国内的心思。秦楚虽联姻多年,关系却一天天恶化,质子的日子,可谓举步维艰。苍天有幸,当今秦王也曾在赵为质,十分体谅启之处境,也曾推心置腹、委以重任。启本已下定决心忠于秦王,一心一意为秦国效命……然而终究……人心难测。自从去年燕国派来刺客,令秦王着实受了一场惊吓;又有小人散布流言,咸阳宫内人人自危。我们这些客卿再怎么受倚重,与世代生长于斯的关中秦人终究是隔了一层。启从半年前便逐渐察觉,府中混入了一些来历不明、举止可疑的下人,外出时也隐约有人跟踪左右。启自命问心无愧,不愿与罗网正面冲突。可是如此这般的监视刺探一日比一日难熬。后来宫中有信得过的人暗中递来一条口信,说秦楚开战在即,罗网正在追查国中可能与楚国互通消息的奸细,启便是他们怀疑的对象。咸阳确实有楚国的细作,但启之前与他们并无联系;他们却不知用什么方法与启府中的人搭上了线。数月前的一日,启方从朝会上返回,便发现书房中多了一方木匣和一封密信——”
“莫非,就是方才罗网密探念的那封,被你烧掉的信?”
昌平君低声道:“正是。”
“你也是从当日起便佩上了楚人送来的玉玦?”
“是。他们信中说将奉我为楚君,启并不相信。可是当时情状,启只觉日夜难安,担心早晚将被罗网找借口下狱,只得给自己留一条后路。之后,秦王命启迁居陈,此地原属楚国,更令人怀疑是君上的一次试探……”
“到了陈城之后,你再次收到了楚人的联络,之后才拟定了外出游猎的计划?”
“是。”
“但那日你们的计划既已成功,后来你又为何与他们起了冲突?”
昌平君哼了一声,道:“因为他们的来意不诚。他们交予启这块玉玦,作为与主事相认的信物;约定需有人拿着玉玦缺失的一块,互相吻合,方能证明是双方订约之人。然而那日领头的杀手看我出示了玉玦,确认了启的身份,自己却没有交出任何信物,还说拿着玉玦对应一块的人身份特殊,忙于要事,无法出面。也就是说,他们根本就没把启放在眼里,也不在乎启是否当真信任他们。启对于此事的主使而言,不过是一个身份符号,一个方便利用的傀儡。什么楚王亲子,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