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闻声扑了过来,一把搂住我,扶着我的肩膀一个劲地摇我:“阿轻,你说句话啊,为娘是不是听错了?”她满脸泪水,“怎么会是皇上?”
此事说出口何等的伤风败俗,我又如何不知道,可是不真真切切地说出口,还要等着陆家来拿捏一头雾水的宋家吗?倒不如此刻就明说,让他们也死了为我开罪的心。
我轻轻把她的手拂开,苦笑道:“娘,您没有听错。”
第47章
我跪在书房里思过,等着天亮,看我爹他们打算如何处置我,开祠堂我也认了,行家法我也认了,一切都是我自己咎由自取,与他人无尤。不能毁了宋家的清誉,更不能坏了阿毓的社稷。
书房我小时候白天常被罚跪,我大哥二哥偷摸着掀开窗子一条缝,给我塞下午娘给的点心,有时候是红豆糕,有时候是银丝卷,我爹大抵是知道的,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理会我,我一面跪着,一面往嘴里死命塞满糕点,一时间,小腿膝盖的酸痛都忘掉了。
跪到吃饭时间,大概就是能起来了,我小时候有一点特没出息,就是怕黑,书房外种竹,晚上风一吹,像是尖尖指甲的女妖张牙舞爪,脑海中之前听过的什么青面獠牙的妖魔吃小孩的故事都浮现眼前,吓得我一把鼻涕一把泪屁滚尿流去找我娘哭诉,此后再也没在夜里受过罚。
如今快二十年过去了,我早已不怕传说中什么魑魅魍魉,倒是此刻才知道,人世间最珍贵,最可敬,最可哀,最可怖的,是人心。
翻云覆雨是它,换斗移星是它,破卵倾巢是它,意惹情牵也是它。
只为情深偏怆别,等闲相见莫相亲。
奇怪的是,明明身处油煎火烤,偏偏又想起年少时的好光景来了。我爹给我大哥二哥取名,都是郑重的世代托付,偏偏给我一个“轻”字,是否他当日,也发了愿为五陵轻薄儿,天地安危两不知的宏愿?
窗外大风刮得竹叶摇曳不止,许是把云刮走了,一地朗朗月光落在书房一隅,我仰头看,似这般明月暖过万水千山,这样的皓月当空,也应落在紫宸殿的屋顶上如白雪皑皑,阿毓他睡了吗?他在做什么?
我不知跪了多久,浑浑噩噩只觉得更深露重,寒气逼人,恍惚间觉得自己在这里,有几日,或者竟是几年,浓黑的夜色,怎么也熬不破。
耳边传来门开的轻微声响,我迷糊地睁开眼,不知我二哥何时进来的,也不知这是梦是真。
我挪了挪,眨眨眼,仰头道:“二哥?你怎么来了?”
我二哥用指头戳了一下我的额头,道:“没想到我们阿轻还真是脾气硬得很,爹叫你罚跪,你竟然就乖乖地跪了,久跪对膝盖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爹的脾性,做做样子就好了,又没人同你过不去,要来查你。”他手里展开一张厚披风给我裹上,道,“你二嫂担心你夜来霜重,要着凉了,让我带一件衣物给你。”
我内心隐隐作痛,低头揪着披风的系带,低声道:“那就替我多谢二嫂了。”
我二哥蹲在我面前同我平视,道:“阿轻,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我说:“没有。”
我二哥道:“此事不同寻常……有点,骇人听闻,二哥不相信你会做出这种事。”
我猛地抬头,不可置信地盯着他,道:“二哥是不信我对皇上有爱慕之心?”
我虽知一旦坦白,昭告世人,是何等骇人听闻,千夫所指,只是,没想到,我的亲哥哥也这样看。我不由得生出一丝恼怒,比他们对我冷眼相向悲伤更甚。
不就是喜欢男人吗?爱恨情仇,本就是人之本性,别人也就罢了,凭什么我二哥也这么看?
我二哥笑了笑,道:“你想到哪儿去了?我是说,我不信你即使东窗事发,就只灰溜溜夹着尾巴回家讨罚。”他缓慢地打量我,轻声道,“阿轻,是不是还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
我差点跪不稳,连忙打断他,道:“没有了。”
我二哥说:“连我都不能说吗?”
我哽了哽,道:“真的没有。”
我二哥叹了一口气,道:“我不在的日子,家里出了很多事,我知道你也受累了,然而天大的事,大不过血浓于水,你有什么事情,不要一个人扛着,你把我们家当什么了?”
我听了我二哥的一席话,感觉心里酸溜溜的,又是怨我爹把他教得如此呆,又是庆幸还好他于朝野风云,终究是天真的。
不知道那么多暗流汹涌,总能过得轻松一些。待我二嫂腹中的小侄儿诞下,寻个院子租下来开个书院,收三五学生,不就是恬淡美满的一生了吗?
我道:“事已至此,不把我逐出家门,咱们家怕是也不好过,这件事不止皇上知道了,太后也知道了,还有,还有一些其他人也……二哥,壮士断腕,我知道你疼我,可是这件事,真的没有什么回寰的余地了。你们藏着掖着我,知道朝野百官要说什么话,有多少折子要上?”
我二哥道:“说到底,还是我拖累了你们啊。”
我猛地摇头,道:“没有,没有的。”
我说不定还要谢你,借我一场好梦。
我说:“二哥你一心只读圣贤书,个中缘由,恕我不能一一道明,如今这个局面,也是走到绝路山穷水尽之时,若是我出宋家,两方大抵都还有一线活路,若是抱着团取暖,恐怕就要抱着团一起死了,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啊二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