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是如此。”谢衣不由粲然一笑,“多谢师尊维护。”
“罢了,就不服输这点来看,你那徒弟十分似你,这个难题他迟早会参透的。”
“如此……到得那刻,还望无异莫要伤感。”谢衣悄声一叹,听沈夜又道:“你昔年留在城中的心得记录,我也尽数传与他了。”
“师尊高义,弟子代徒儿谢过。”谢衣朝他行礼,满心里皆是敬重与感激。
第14章
世间种种,自有因缘,而对错难以双分之局面,亦实良多。沈夜并未透露乐无异一行对自己所为的有限谅解,“多少能明白你的苦衷”,这句话听在耳内,略可作伤怀之慰聊。城破前夕,那小子还想让自己同他们一道出去,避开城毁人亡之局。只可惜,沈夜自认罪孽深重,又怎安于苟活世间……
穷尽黄泉碧落,恐怕也只有谢衣一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令沈夜求死不得。
“你们从未有一人,问过我究竟到底想要什么,到底想留在谁的身边!”
华月不甘的声音突然跳入沈夜脑海,这声音清晰而深刻,奔流在寂静之间,被空旷回廊和挑高穹顶放大,带着隐隐回声,仿佛弦断前最后的绝响。
那也的确是他们之间最后的对话。
向来柔静温和的廉贞祭司,终于不再是傀儡,甚至不再是一个女人了,她从未有一刻如那天般像个战士,拨动琴弦,傲然挺立,为心中所求慷慨赴死。
她拒绝了自己为她做好的安排,宁粉身碎骨,也要守护自己最后一程。
沈夜不知该说她傻,还是斥责她不听令行事,抑或为她的痴心一叹。若有可能,他愿将这条命偿给她,只可惜世间从来容不下如果。
华月钟情自己,他比谁都清楚。卿心如月,澄澈皎洁。
奈何明月照沟渠。
最后那一番对谈,他问华月是否恨自己,恨自己将整个流月城,将全盘谋划放在她的喜怒哀乐之上,恨自己直至最后一刻,也不愿以一个男人的身份,和她的女人身份对话。
这么多年……华月为自己奉献毕生所学,奉上全部喜怒哀乐,自己却还要她在自己死后继续恪守祭司职责,带领族人迈向新生。明知她对自己的心意,却不予回应,更用这份心意绑住她,令她为烈山部鞠躬尽瘁。
某种意义上讲,自己的确太自私又太无私,太重利又太舍得下,苛求太多,将华月压榨得太狠。若她真的只是恨自己,那该多好。
华月只想为沈夜一人死而后已。
对华月,沈夜注定要愧疚终生了。
见他默然,谢衣不知他想到了何事,不便打岔,静待片刻后,才开口道:“师尊,这次去巫山,为你取的东西已带回来了。”
“哦?”沈夜一顿,从回忆中醒转,面上并不动声色,“是么。”
“师尊请看。”谢衣催动术法,掌中微光浮动,东西便慢慢显出了形状。
沈夜看见一颗龙眼大小的珠子被托在谢衣掌中,此珠通体透彻,内中似有千百道锋芒聚集,光影流转,须臾间又纷散开,如滔滔江水,滚滚层云,起伏聚散,变幻无穷。隐隐浅绿光华绕着珠身,带出星芒点点,璀璨耀目,直如九天烈日,又似夤月高悬,瑶光灼灼,不容逼视。
“这是何物,你如何得来?”即便不知此珠为何,光看这番形貌,沈夜也知罕贵非常,恐非下界俗物。谢衣哪里弄来这样的东西,莫不要假托巫山之行,实则盗窃修仙门派的宝物,引来祸事……
他思虑向来缜密,遇事总比常人多想两层,加上常年身在危局中,肩负太多,一时间自然想得严重了,不自觉地,竟疑是谢衣闯了祸,脑中盘算起应对之策。
并非他不信任谢衣所言,或谢衣本身有过什么劣迹。只不过,谢衣秉性沈夜再了解不过,这徒弟虽敬畏生命,求道无悔,却绝非迂腐陈旧之人,相反心思灵动,智珠在握,言笑如三月春风,处事从不墨守成规,只要不与纲领相冲,往往能独辟蹊径,令人耳目一新。
如斯英才,若能在自己这酷烈的大祭司去后,接任领导烈山部休养生息,确实是绝佳人选。
谢衣这些日子如何待自己,沈夜通通看在眼里,若说醒来之初还抱有两分疑虑,如今却再不担忧谢衣的示好底下是否别具用心。
谢衣言出必行,不畏艰险,求道之心似灼然烈火,熊熊燃烧。昔年钻研偃术遭遇难题时,谢衣往往通夜不眠,查阅记录、调校设置,甚至不惜将已完工的偃甲全部拆解,从头再来。一遍遍架设,一次次演算,反复抽取淬炼灵力,多次检验结果,力求精准严密,就这般殚精竭虑,浑然忘记了时间,直至解决方长出口气。
而东方天宇上,早已红日高悬了。
这时刻,谢衣自然无暇再休憩,略作整装便匆匆赶往寂静之间议事,在大祭司和同僚面前亦从未露出疲惫或心不在焉的姿态。毕竟除开偃师身份,他更是沈夜一人之下的流月城次席祭司,许多事绝不可疏忽了去。
倒是沈夜见他多次这样,心头颇为不舍,议事后便令他留下,往后边卧房里小睡片刻,他则在外间批阅卷册,安排事务。待事情告一段落,沈夜去房内看他,却见谢衣仍旧睡得不甚安稳,眉头轻蹙,唇边偶尔溢出一句梦语,似乎睡梦中也在修习他那无穷无尽的偃术。
此情此景,沈夜只能摇头苦笑,迫不得已之下,干脆略施法术镇住他心神,让这徒弟得以安享一个时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