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陆攸是那种一旦决定认可,就会一心一意专注下去的人。他像壳上附着水藻的蚌,最外面是一层软绵绵的伪装,掩盖着坚硬的壳;但只要将这层贝壳砸碎撬开,里头就是没有任何反抗能力的软肉——被弄痛了都只会将痛苦默默地吞下去,将其包裹圆滑,也算作接受。
……他从回忆中总结出这些要点,用于对未来行动的规划。虽然前几次轮回中他最成功的一次经历——是说在感情方面——是在死亡的威胁之下达成的,他不希望这个要素重现,就是放弃了重走原路这个最为稳妥的打开陆攸心防的方式;但毕竟经验和记忆还在,已经是像考试前就拿到部分答案那样作弊般的极大便利了。
可是……如果真的将他和陆攸的交往经历视作一张答卷,那上面将遍布着涂改和裂开的痕迹吧,特别是在最初的那段时间。他并非人类的诞生让他一路走来问题重重,与他同行的陆攸却有时即使察觉到也不会说出来,而是容忍了他——或许是惯性难改,或许是真的不觉得什么,但问题不会自己消失,只会在纵容之下不断恶化。
他们契合得如此完美——几乎是彼此最合适的选择——但这样的契合,自始至终都带有一点病态的意味。像两个都被扭曲后意外吻合良好的零件,却改变不了与周围世界的格格不入。
他们确实彼此支持和纠正、成为了更好的人吗?还是仅仅是紧密相拥在一起、往深渊中不断坠落却不自知?
怪物那与海流融为一体的漆黑身躯轻微地波动了一下。他原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像人类了,却还是难以在自问后自答。不过人类自己谈及感情时也总是错漏百出的,或许混乱才是人类感情真正的特点……?他搅动波澜,在沉重的海水底下轻轻翻了个身,面对着此刻太遥远而什么都看不到的海面。
会还存在着比他所经历的那个更好的未来吗……
实际上,有一个方法能够解决他所面临的困境。
他可以将选择重新交回到陆攸自己的手里。
在那些黑暗的轮回中,他解决掉了不知多少具有威胁的魔物,直接造成了一个以这城市为中心的真空地带,这或许是唯一正面的影响了。拜此所赐,或许在下一次轮回开始后,他能做到以前做不到的事情——成为一个隐形的守护者,在陆攸无法察觉的前提下隐秘地保护他。
神给出的承诺不会食言。即使过去被改变了,只要达成了时间的要求,那个投影就会让陆攸的记忆完完整整地苏醒。最有可能的情况,是陆攸会保有两段不同的对过去的记忆,如果他在对比之后自己觉得,更喜欢那个“祁征云”没有现身过的世界……
他的思路就在这里卡住了。难道要是这样,他就能做得到干脆地死心离开吗?
还有——要是他没有出现、而陆攸不知不觉间爱上了另外的人,他真的能够容忍眼睁睁地看着这样的事情发生而什么都不做吗?
他对着这两个问题只权衡了半秒钟,就将它们连同那个所谓的“解决方案”一起丢出了脑海。他终究是自私的,无法剥离出自己单纯地为陆攸考虑——对此他也没能升起一丝一毫的愧疚情绪。
或者说,总觉得要是真的这样尝试了,反而是对陆攸而言也十分糟糕的事情……
在漆黑无光的海底无所谓日夜交替,他能通过感应地球的自转分辨出时间流逝,却没有这样做。他漂流着,醒着,想着——想若是去接近、去爱,然后从相应苏醒的回忆中重温失去所爱时的痛苦;想若是放弃,放弃这在一个想看热闹的旁观者牵引下纠缠不休的命运……
神的双手引导着过去与未来的轨迹,牵着舞台上表演者的傀儡线。若是追求着绝对自由的灵魂,恐怕即使因此得到了幸福的结局也还是会奋起反抗。可是他却无法坚决地否认,在他的内心深处,是否真的不曾有过对这“操控”的一丝感激——
他缓缓地沉到了海底。仰面朝上,面对着海面,仿佛能看到数千米之上为水波镀上金边的阳光。要是从来都没有那些纠葛就好了,他想。如果陆攸最初就和他在一个世界,在一片海域之中……
迷迷糊糊中,他似乎是开始做起了梦。梦中的海水散发出熟悉的气息,并不纯粹的黑暗中有星星点点的微光在漂动。那应该是散发出荧光的小水母,在梦里他却笃定它们都是轻盈自由的灵魂。
模样在深海生物中完全算不上狰狞的怪物在它那鲸骨搭建的巢穴中,伸展开触手,让它们随着海流漂荡。那些微光都离他远远的,其中却有一小团完全不惧怕他,慢慢漂过来触碰它光滑的鳞片。这个透明的灵魂是温暖的,像他经过海底热泉时身边的水流。它将一条触手的前端卷起来,做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