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车直接拉了老太太进院子里,惊得肖掌柜和两个女儿都跑出来看个究竟,因为从没见过,也不敢上前厮认。又见两个伙计把箱子抬到院子里放下,便垂手站在一边,目不斜视一言不发,只是神色中带了些许瞧不起的意思,老太太瞟了一眼,咳嗽了一声,两人忙低下头去。挤了这些人和物,肖家的小院儿更显得拥挤不堪了。
老人儿颤颤巍巍地往前挪了挪下车来,两个孙女左右扶紧了,朝肖掌柜问好:“是大姑父吧?以前也没登过门,真是冒昧了!”
肖掌柜这下明白来的是什么人了,欣喜地上前迎接:“妈!您儿能来,真是,真是……”他激动的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就赶紧把外面的一层单门帘掀开,往里让着。
“嗯,大女婿。我就是来看看,这生上孩子了,我这个当妈的老了伺候不了了,也总得来看看。”说着老太太慢慢地挪着小脚走进屋里来。
肖婶在炕上躺着听了这么大的动静,开始还想着是不是以前的妯娌吴二奶奶摆了谱来,正想让男人上了门不让她进来。可一听见连洋车都进了院,就知道肯定是自己的母亲来了,心里又是委屈又是恼火,更是思念与怨恨,都化作眼里的泪汩汩流下。听见母亲要进来了,她赶紧翻身朝里睡下,装着不知道,只做睡着了。
老太太进门先上下里外看了个遍,摇摇头对着两个孙女说:“打扫的还算干净,还也不像个样子,到底是委屈了你大姑了。”
左手的孙女笑着说:“看您儿说的!我们谁的家跟您儿那屋一比,不都是跟狗窝一样?我看大姑家就挺好,这上房都安了玻璃,亮堂堂的挺好。”
老太太一下被逗笑了,回头对右手的孙女说:“四儿,你听听你姐姐这张嘴!噼里啪啦顶的人没法儿回嘴了。”
四儿笑着说:“桃叶姐姐本来就是能说会道的,不像我嘴笨。要我说,您儿要是真嫌这屋里不够气派,不如把您衣箱顶上那对汝窑的胆瓶拿来摆上,不就好了!”
“哎呦,这两个小东西!连大姑的面儿还没见上,就开始替她算计我的东西了?真是白心疼你们俩了!”王老太太一面和孙女说笑,一面偷眼瞧着躺在炕上的大女儿,心想带了这两个小东西还真是对了。桃叶和四儿两个扶了奶奶慢慢坐在离炕不远处的一把椅子上。
芸香呆呆地愣了好一阵儿,这才醒转过来,忙沏了茶端上来,给三人各倒了一杯,亲自奉到老太太跟前:“姥姥,您喝口茶缓缓。我妈刚睡着没一阵,这两天黑夜起的多,睡不好。您儿稍等等。”
王老太太接过茶杯,上下打量了她一会,说:“不着急。你是二外甥(外孙)女儿?聘了(嫁了)吗?”
“嗯。聘了。”芸香点点头回答。
“行(找)的哪家?”老太太低头闻了闻茶水,摇摇头递给旁边的桃叶,“姥姥老了,喝不了这花茶。让她们年轻姑娘们喝去哇。给我倒点白水就行了。”
芸香听了更是因寒酸而羞愧地脸上发起烧来,忙到了一杯糖水来,再次奉上:“这几天家里忙得天昏地暗,招呼不(周)到。您儿可甭受制(委屈)。”说完笑着回前面的问话,“我行(找)的是拉骆驼贩皮子杂货的童家的大小子,现在在张市军队上呢,这是专门来伺候我妈坐月子才回来的。平素就是在张市。”
老太太点点头,说:“哦,行(找)的是他家,买卖人家。到底是没了爹了,这也算不赖了。你结婚姥姥也没给你点儿啥,这个金镏子就给你戴哇!”说着从指头上抹下一个真金镶和田碧玉的戒子来,要给芸香戴上。
芸香忙着往后躲,辞谢道:“这太贵重了!我可不能要!有钱还难买金镶玉呢!您儿还是留着给妗妗(舅妈)或是几个嫂子弟媳妇(指舅舅的儿媳妇)戴哇!”
肖婶觉得再躺下去怕是这一家子都要被她母亲都装扮起来了,装作刚醒来的样子,抬眼看着母亲,说:“妈,您儿倒是稀罕,来我这鸡窝大的一间房了?”
两个侄女听了这话不好,忙打圆场说:“大姑好!是我们惊了您儿的觉(打扰了你休息)了!真是对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