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青年守寡,开始自怨命薄,矢志守节。她到了三十三、四岁的那一年,陆状
元已有十四、五岁了,便请一个饱学的名士到家里教读。
一天的晚上,陆太夫人忽然动起春心来,自念家中内外,没有可奔的人,只
有那个西席先生年龄相仿,面貌也清秀,又近在咫尺,于是便往书斋里走来。
到了门前又不敢进去,只得缩了回去,叹了口气,要想去睡,可是翻来覆去
哪里睡得着呢!勉强支持了一会,实在忍不住了,便悄悄地又往书斋中去,到了
那里,却被羞耻心战胜,又忍着气回房。
如此这般,及至第三天,觉得一缕欲火直透顶门,这时一刻也挨不住了,就
把心一横,咬着银牙直奔书斋中来。此时的陆太夫人仗着一鼓勇气,便往书斋叩
门。
里面的那个教读先生倒是个端方的儒者,他听得叩门,便问是谁,陆太夫人
应道:「是我?」
那先生听出声音是陆太夫人,便朗声问道:「夫人深夜到书房里来做什么?」
陆太夫人一时回答不出,只得支吾道:「先生开了门,我自有话说。」
哪知那先生一口拒绝道:「半夜更深,男女有嫌,夫人真要有事,何妨明天
再谈?」
陆夫人羞着脸低声说道:「那不是白天可做的事,我实在怜惜先生独眠寂寞,
特来相伴。」
那先生听了这句话,晓得了陆太夫人的意思,就在隔窗疾言厉色地说道:
「夫人你错了!想我是个正人君子,怎肯干这些苟且的事。况且陆先生在日也是
位堂堂太史,夫人这般的行为,难道不顾先生的颜面吗?现下令公子已十五岁了,
读书很能上进,将来定会前程无限,夫人就算不为陆先生留颜面,难道不给公子
留些余地吗?夫人幸而遇着俺,万一逢着别的歹人,真污辱了夫人,那时不但名
节坠地,贻羞祖宗。就是令郎,如果风闻此事,还有心思读书求上进吗?不过今
天的事,只有天地知,你我知,我明日也即离去此地了,绝不把这事说给第三人
知道,以保夫人的贞名,夫人尽可放心的。此后只望夫人洗心,再不要和今天一
样生那妄念了!夫人好好地回房,也不必愧悔,人能知过即改,便是后福,依旧
来清去白,正是勒马悬崖还不至于失足遗恨。在下言尽于此,夫人请回吧!」
那先生侃侃的一席话,说得陆夫人似兜头浇了一桶冷水,满腔的欲念消灭得
清净,垂头丧气地回到房中,自己越想越惭愧,不由痛哭起来。
陆太夫人哭了半夜,几次要想自尽,但觉放不下十五龄的孤儿。又想这样一
死,未免不明不白,倒不如苟延残喘,待儿子长大成人了,再死不迟。陆太夫人
意打定,这一夜便昏昏沉沉地睡去。
第二天的早晨,仆妇们传话进来,说那教读先生不别而行。陆太夫人心上情
虚,也不说什么,只叫另请一个西席来就是了。后来陆状元大魁天下,陆太夫人
年已半多了,等到临终的那天,陆太夫人没有别样吩咐,只拿出一文大钱来,
上面用一根红绒线儿贯着。
大家瞧那钱币,已摩弄得光滑如玉,钱币上的字也不大清楚了。其时,满堂
儿孙,都不识太夫人的用意。
只见陆太夫人奋身坐起,高声说道:「我已经是垂死的人了,却有一件事如
骨鲠在喉,不吐不快。」
陆状元在一旁忙问是什么事,陆太夫人道:「我有句最紧要的话你们需牢牢
记着。我死之后,如有子孙们青年夭殇的,遗下寡妇,万万不可令其守节,宜于
断七之后,立刻给她再醮。谁若违我遗言,便是陆门的不肖子孙。」
陆太夫人说着,就把自己守寡的难忍和私奔教书先生的事,细细地讲了一遍。
讲完了这件事,又继续说道:「我受了那教书先生的教训,心上又气又悔,把
『私奔』两字决意抛撇在脑后。但长夜孤眠,如何挨得过这满室凄凉呢!当下想
出一个法儿,拣了一文的大钱,在每夜睡不稳的时候,把一个大钱一齐撒在
地上,然后吹灭了灯火,跪在地上一文一文地把钱摸起来。初撒下的当儿,地上
钱多容易摸,摸到八九十上头,钱也少了,又撒开在各处,就不容易摸得着了。」
「不过我咬定牙根,非把文钱都摸起了,否则绝不睡觉。有时摸得九十九
个,为了一文钱东碰西撞的,弄得满头是疙瘩块,我却不以为苦。待到文钱摸
齐,我人也很睏倦了,自然倒头便睡,再也想不着别样念头了。我似这般的折腾,
一年三六十五天,每天如此,足足的二十多个年头。你们瞧这一分来厚的大钱,
不是已摩抚得和纸一样薄了吗?守节是这种难受的日子,所以凡我子孙,如有寡
妇速即令她再嫁,切勿强着她守节,致做出偷墙摸壁的事来,倒不如再嫁的堂皇
冠冕了。」
陆夫人说罢,又再三地叮咛一番,方瞑目逝世。
陆状元听了大悲,便把这段事迹写了一篇传记,载于陆氏的宗祠里。以后有
陆氏的子孙夭殄,无论有子无子,全部令其改嫁。
有几个夫妇情爱极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