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慧,怎么不去找文景呢?文景的爹陆富堂出来了。陆富堂的粗嗓门把慧慧吓了一跳。
我本来要叫她去摘麻麻花的慧慧这才想起自己的初衷。
唉。她娘的病又犯了。恐怕今天去不成!陆富堂扛着锨踏着雨靴,大约是要照看自留地去。
于是,慧慧又少情没绪地踅回到文景家。她想:既然知道富堂婶儿的病犯了,不去看看是不礼貌的。
未进家门,就闻到一股酒味儿。原来是文景正给她娘扎针呢。炕头展着本《新针疗法》手册。富堂婶儿闭着双眼横躺在炕边,她的小腿上,手腕上都扎着明晃晃的银针。文景正撩起她娘的底襟,在她娘肚上比划着,全神贯注地念叨着找一个叫中脘的穴位。
啊呀,文景真胆大!慧慧惊呼道。她看见文景从针包里选出一根三寸长的银针,不停地擦拭。
前几年邻村驻扎的解放军曾培训过赤脚医生,吴庄的革委会派了几个心灵手巧的团员尖子去学习,十天的短训班,大多数人就了小菜了,想不到陆文景倒象模象样儿干开了,这着实让慧慧大吃一惊。同伴的这种惊人举动使慧慧的郁闷得到些排遣,慧慧几乎忘掉自己的忧伤了。
慧慧,好长时间不过来了。文景的娘大约是怕针,睁开眼看看慧慧,打过招呼后又把眼闭上了。
听富堂叔说您病了,过来看看。慧慧说。
哟,这一身打扮。文景也瞥一眼慧慧,笑着回敬了朋友一个惊喜。多少天来,文景第一次在慧慧面前露出笑容,用笑意来表达自己的谅解和友善。
慧慧忙摘下草帽,解释说原本是叫文景去摘麻麻花的。想不到富堂婶儿病了,也就打消了上坡的念头。她立即找个脸盆洗洗手,一会儿替文景递酒精棉球,一会儿替文景摁她娘的衣襟,打起了下手。只要文景不给她脸子瞧,她就居处自由了。
您觉得咋难受呢?慧慧关切地问。
唉呀,每到春秋两季我这病就来了。饭后泛酸水,饭前是火烧火燎地肚疼。就象孙猴子钻到肚里变了个会跳的疙瘩,一滚一滚地跳。有时让文德站在肚上,踩住那猴头,反而倒好受些。寂寞的病人好容易遇到关心的体己、便喋喋不休说个没完。咋没看过?那一年你富堂叔领我到县人民医院,跟人家一说咱这症状,医生就让护士端来些白糊糊(钡剂)叫我喝下,查了半天,说是十二指肠溃疡。就是靠近胃的肠子上起了个疮。说是吃野菜、蒲根弄的。唉,老天爷不开眼,咋让咱当家人得了个不死不活的富贵病呢?说是不能多吃不能少吃,不能迟吃不能早吃,饭要定时定量;不能吃冷不能吃热,不能吃粗不能吃辣,要吃软食吃流食;不能受冷受潮,不能干重体力活儿,只能干些轻活儿。你说秋凉了收秋,粮食堆在生产队大场里,大家伙儿一起打连枷、绞风车,你手软一下行吗?后来又引进了脱粒机,更是没偷懒的空儿了。再说大田里种的都是高产的玉茭、高粱,又怎能吃到细粮呢?要不我怨文景,那天突击队吃包子,她忍着饿给我剩了半个,晚上回来又饿狼似的猛吃。慧慧、文景啊,你们可千万不敢饥一顿饱一顿、迟一顿早一顿,暴饮暴食不顾身子,闹下灾病可是自己受疼痛!啊呀,麻、麻。对,胀、胀;好、好,扎住了。强烈的针感扎住了患者的唠叨,文景娘便闭目养神体会针感在体内的运行。
慧慧无比神往地看着文景的提插捻转。
好、好,象有电流一样热呼呼地传到腿下去了。文景娘的脸色由黄转白、由白转红。女儿的治疗显然在起作用。
想学吗?我教你。文景对慧慧说。
慧慧竭力掩藏自己的跃跃欲试,讪讪地摇一摇头。
学吧。慧慧。文景娘也打劝她。唱歌呀,跳舞呀,念报呀,翻地呀,热闹是热闹,红火也红火,但那都不是过日子的真本领,学下这可是受用一辈子。多一条活路哩。文景的娘一厢情愿地劝说。
不料说到慧慧疼处,她突然低了头呼哧呼哧地哭了起来。她一边哭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那一年文景去接受培训,我就很想去,可这样的机会哪儿能轮到我?后来我对我泼冷水说:绝了这想望吧。听说扎针也会扎晕人的;人家文景扎晕人最多是技术问题,姐姐你扎晕人可就是立场问题了。说到此陆慧慧哭得涕泪滂沱,痛不能言。陆文景和她娘般解劝,也控制不住慧慧那倾盆般的泪雨。陆文景用一只臂膀搂着她的双肩,另一只手不停地替她擦泪。她感到慧慧的整个身体都在震颤和悸动。从她起伏的胸襟、冰凉的双手中文景体会到这是积压已久的悲凉和深痛。她万没想到慧慧会这样地自悲自怜。慧慧也太要强了。出身地的丑妞儿难道就不活了?陆文景私下琢磨。家庭出身是中中农,会关系又清白的文景凭着自己的秀外惠中,总是人捧人敬,根本没有这样的切肤之痛,所以她觉得慧慧实在是夸大了自己的难堪和窘境。既是共青团员,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