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算最糟的是,他们还在。
我接到那个消息后,大脑一片空白,我瘫倒在地上,仿佛看到了死神的微笑。华光和木辰强行把我扶起来,用力拍拍我的背,木辰只是淡淡地说了句,没关系,有我们呢。
第二天,他们俩说是给我准备了一个惊喜。不由分说之时,他们把我带到了旧城区的一栋楼房前。——看!这是你的新家。
我的新家,是一栋很普通却极不一般的两层小筑。
你们知道我当时的心情吗?那种酸辣杂糅,不知所措的心情!当我哭着问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做时,你们却说——进去看看吧。我知道,你们的家长一定在想方设法找到我吧,你们为何还要为我做到如此?可怜我吗?我们可是仇人啊……
那栋小筑的后身是一片菜市场,引人注目的是,菜市场的前沿植着一颗正在冬眠的樱花树,它是如此的脆弱单薄,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和缭乱的枝杈。木辰和华光花光了自己全部积蓄,却从没有跟我提过。就这样,他们俩成了我的全部。
我喜欢坐在二楼的窗台旁,注视着那棵树一点点抽出嫩芽,开出樱花,花香沁人、香远益清。樱花偶尔会沐着春风游进屋子里,我把它们收集在空瓶子中,保存起来。樱花的香甜渐渐中和了我心里的酸楚,让我对痛苦又变得敏感起来。
四月二十五日,我昏倒在这间房子里。
他们把我送到医院做了详细检查,结果让我感到万分无奈但毫不失落。我得上了一种名为“血癌”的病。
那一天,你们来看望躺在病床上的我。我笑着欢迎你们,你们却哭得不能自已,难道我们的角色对换了不成?我知道你们背着我偷偷地做了骨髓配对,看你们的脸色就看得出来。院长还告诉我,你们为了筹钱分别和父母大吵了一架,还背着他们以企业的名义向医院贷了款……负债累累、家破人亡时我没有哭,因为我清楚自己没有罪;身染绝症、命不久矣我没有哭,因为我知道这是报应。但是,当我看到你们为我流泪时,我不争气地哭了,我再找不到坚强下去的理由。
我连存活期都没有问,拽着你们逃出了这家医院。生在医院,死在医院,多么悲哀!我回到了那栋楼房,那个埋着我宿命的地方。我将椅子把在二楼的窗台前,整日看着窗外的人来人往、云卷云舒。木辰和华光用贷款买了一只沙发,摆在二楼。在剩下的时间里,他们住在楼上,我住在楼下。我笑着说他们小题大做,他们说不放心我一个人生活。
我喜欢每天晚上三个人一起坐在窗前,借着路灯发出的鹅蛋般大小的光亮赏着生机勃勃的樱花。我的头发一根根落下,将地板铺成粉色。奇怪,明明樱花正值盛季,怎么就凋谢了呢……我的身体日趋衰弱,不得不借助人力搀扶,感觉自己就像是八十高龄的老太太,连自己的名字都快忘了。
这棵屹立不倒的樱花树败给了一场突如其来的雷暴雨,闪电劈断了树干,熊熊烈火足足烧了个通宵。天放晴时,那块土方中只剩下被黑炭覆盖的树根。木辰皱皱眉头,在第二天的晚上偷偷出去了。几天之后,我惊奇地发现,在那老树根的四周新长出了许多白色的花,同那些樱花一样,花香沁人、香远益清。木辰说,这花名为“白兰”,花语有希望之意。
年末时,视力开始下降,看不清五米开外的东西并且十分怕光。华光卸下了二楼的灯泡,并把白兰装进花盆移进屋内。我不知道死神会何时造访我,但是我知道我的人生已经很完美了。酸甜苦辣,四味轮回,就像窗前这盆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
还有半个月就是患病一年整了,说实话,我没有料到自己会挺到现在。我已经瘫痪在床十多天了,木辰要替我联系医院,可我知道这已经于事无补了。呐,你们不要再哭了,弄得像生离死别一样。
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你了,日记本。有些事还需要你帮我转告给他们。木辰、华光,这两年来多受你们照顾了,可惜我这辈子是无法偿还了。当我亲临死亡时,我才品味到那种无助的恐惧。我细数着十几年中的每一天,其实每一天都留有遗憾,每一天都想重头来过。我会忘记那些负罪感、忘记校园甚至忘记自己的姓名,但我要记住你们、记住这个家,这是唯一能证明我活过的证据。对了,那盆兰花每天晚上要浇一次水,水不要太多,会浇死的。二楼的灯换上新的吧,别把房间弄得黑乎乎的了……呵,我真是越来越啰嗦了!如果以后,你们还能想起一名叫“结云?稻樱”的女孩,就在我的墓前放上一束白兰花吧……
还记得你们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吗?
“结云,要不要跟我们交朋友?”
呐,等来年,我们一起去赏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