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宣瀚的心底出现了一种隐隐的不妙预感。眼下的情况绝对没有他想的那么顺利,甚至有可能更糟糕。
正要通知郑榭小心些,前方衡州城的城墙上,突然点亮了一排巨大的火把,通明的火光下,两个人被推上城墙墙头。
水宣瀚一看之下,顿时大惊。那两人一人是那个献上灭城毒的薄黎人,一人就是他派出去投毒的暗卫!
此刻这两人一人满身鲜血,一人的身体绵软而诡异,像是一条鼻涕虫一样软绵绵地挂着,已经不成人形,像是被抽走了身体里面的大部分骨头,很显然是都被用过酷刑了。
这两人旁边站着对方军中的一个将领,此时运足了内力,朗声对着下面的两万多军队开口,洪亮的声音远远传了开去。
“我军于今天下午,在九曲溪上游抓到夏泽皇帝身边的一名暗卫,意图往九曲溪里面投放剧毒。提供剧毒的人已经被抓了出来,是来自南疆精擅用毒的薄黎族人。此毒名为灭城毒,极少量便足以让一条河流的水都变成毒水,可以杀光整个衡州城里的人,甚至九曲溪下游和陵湖周围居住的百姓。”
他说着踢了那满身鲜血的薄黎族人一脚:“你自己说。”
水宣瀚几乎是没有经过脑子,下意识地一下子朝周围的弓箭手们喊了出来:“射杀那两人!”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不迭。在他前面不远处的郑榭缓缓转过头来,望了他一眼。
弓箭手们正要弯弓搭箭,被郑榭一抬手拦下了,他转过身去,继续望着上面的城墙墙头。
“你”
这已经是赤果果地抗旨,水宣瀚本来是应该发怒的,但现在竟然莫名地一点怒火也发不出,只感觉背后一片冷汗正在衣服下面缓缓地渗出来。
刚刚郑榭看他的那一眼已经不像是臣子看君王的眼神,而是像看着堂下一个疑犯,还是罪大恶极的那种疑犯。
城墙上那个薄黎族人结结巴巴地把献灭城毒给水宣瀚的事情说了一遍,然后就轮到那个暗卫当众招认。
水宣瀚在下面,背后的冷汗越来越多。他现在已经明白过来,这薄黎人根本就是对方派过来的,假意给他献上灭城毒,然后在他派暗卫去下毒的时候,对方已经埋伏了人在九曲溪上游等着,抓个正着。
这薄黎人本来就是对方的人,这还罢了,他那个暗卫是夏泽皇室里面从小精心培养出来的第一流暗卫,便是上刀山下油锅都不会皱一下眉头。落到对方手中,也不知道是受了什么样的酷刑折磨,这时候像是竹筒倒豆子一样把被派出来投毒的事情说了个一干二净,一边说一边竟然还涕泪横流,像是意志已经完全崩溃了。
上面的两人招认完,底下两万军队一片寂静,鸦雀无声。
郑榭再次缓缓回过头来。
“皇上说的已经有了攻城的妙计,就是指这个?”
水宣瀚心底一阵发虚发慌,急忙道:“当然不是!那两个都是对方的人,故意乔装打扮了,胡编乱造来诬陷孤!”
郑榭的声音像是死水一样平静暗沉:“那皇上请告诉末将,皇上的攻城妙计到底是什么?现在应该可以说了吧?”
水宣瀚背后冷汗涔涔而下:“孤”
他哪有什么其他的攻城妙计,难道让他临场硬编一个出来?
郑榭的语气更加死沉:“皇上难道不知道,这灭城毒一投下去,衡州城里会死五六万人,其中包括大部分百姓?灭城毒沿着九曲溪流毒无穷,九曲溪下游包括陵湖周围的村镇都要遭殃?那薄黎人献上灭城毒给皇上的时候,应该不可能不告诉皇上这些吧?”
水宣瀚无话可辩。然而语气陡然一转,又变得强硬起来。
“那又如何?有得必有失,要赢一场战争总是要有牺牲,你作为武将,一将功成万骨枯,你难道不明白这个道理?”
郑榭定定地望着他看了许久。他一向性情内敛,那种眼神幽深复杂得什么也看不清,不知道里面是极度的失望,还是愤怒、后悔、悲哀
最终,尽数化作淡淡一笑。
“这未必。对方现在赢这场战争,就可以不用牺牲一兵一卒。”
他说完,从马上下来,把手中的长枪放在地面上,然后开始脱下他的头盔,解下他的铠甲武器、披挂、战袍,被他一样一样整整齐齐地摆在地上。
最终,他就只穿着一身白色的单衣,赤着双足,一步步走向衡州城的大门方向,在那里对着城门跪了下来。
那种跪姿不同于礼仪上的下跪,是战场上投降者和臣服者才会用的跪姿。
他后面的军队里,将士们望着对面武器尽弃披挂尽去,一身单衣跪在城门前的主帅,面面相觑。
终于,有一位将领也和郑榭一样,放下了武器,解下了盔甲。有第一人便有第二人,有第二人便有第三人,第四人,第五人军队中的动作像潮水一样缓慢地扩散开去,所有的将领都在弃兵解甲,都在往衡州城门走去。
两万将士,人人只着单衣,跟在郑榭后面,跪倒在衡州城巍峨的城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