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算什么祖传的仙画?墨迹新鲜,画成到现在,顶多一个月。”华悠然急急忙忙地反驳。此刻近在咫尺,她才看清对面少年的脸,带着污泥也遮不住的英挺俊秀,双眉斜飞、眼廓深邃。
言子虚慢慢舒展出一个笑来:“谁告诉你新画就不能祖传了?从我这一辈开始,传给我儿子,不行么?”
“无赖!”华悠然低低叫了一声,脸上带了几分无可奈何的怒气,乌黑的眼珠转了几转,忽然又笑吟吟地说:“五两银子买你这画,没问题。可我为了帮你,用掉了一枚铜钱,那可不是普通的铜钱,是黑市上买来的、两面都有字的铜钱。私铸铜钱可是死罪,这么宝贵的铜钱,怎么也值十两银子吧?”
“刚才那个郭虎,是平康坊的地头蛇,我为你得罪了他,是不是还应该给我二十两的压惊费?”
她把手伸在面前,俏生生地说:“算下来,你还倒欠我二十五两。”
言子虚听她口齿伶俐地说完这一通,被逗得哈哈大笑:“好个伶俐丫头,倒是不吃亏。”他随手在华悠然耳边碎发上一卷:“你自己也说了,私铸铜钱是死罪。我要是把你这高明的手法,去府衙里找个官差说一说,他们是不是应该跟你好好聊聊,问问你从哪买来这枚铜钱,有没有其他同伙?”
说完,他还把嘴角深深地一勾,斜斜上挑着音调,问了声:“嗯?”
“你……小人!”华悠然听不出他话里究竟几分真、几分假。她在宫外结交了几个市井朋友,这铜钱就是其中一个叫小莫的找来的。
“我可从来没说过我是什么正人君子,”言子虚上身斜倚在墙壁上,“你是不是应该,给我这个小人一笔封口费?我也不贪心,就一百两。”
“你……”华悠然痛苦地捂住眼睛,她怎么会招惹了这么一个无赖,“你怎么不去抢?”
“我就是在抢,只不过抢得比较文雅。”言子虚笑得十分畅快,把手里的细雨图卷好,装进一截乌竹筒里,塞进华悠然手里。
他的手在半空画了一道弧线,忽然落在华悠然的耳垂上,手指迅速沿着她的耳廓滑过,取走了耳垂上的玛瑙坠子。
“这件东西,就当个凭证。姑娘留下个姓名、住址,日后我好方便上门收账。”坠子勾在他小指上,一荡一荡地直晃人的眼。
华悠然气得捏紧了拳头,正要骂他无耻,脑海中灵光一现,又换上一副笑脸,伸出手摇摇地向河对岸一指:“我是王宫里的侍女,平时伺候王后娘娘,我的名字,你可记好了,叫碧舞,碧绿的碧,舞蹈的舞。”
“碧舞。”言子虚低念了一遍,赞了一声好名字,带着懒洋洋的笑说:“我记住了,过几天就来找你收账。”说完,他灵活地攀上屋顶,隐没在青砖白瓦之间。
目送他消失不见,华悠然才得意地一扬头。碧舞是齐王后身边最凶悍的侍女,身材粗壮、皮肤黝黑,最要紧的是性格彪悍。只要你敢来,就有好戏看了。她越想越得意,忍不住扶着墙乐不可支。
墙根底下,雪白团子悄悄地踱过来,被华悠然一把抄住:“今天不卖你了,顺路去找木歌,然后回家。”白团子在她身前蹭来蹭去,鲜红的舌头一伸,把一枚带着“天华通宝”字样的铜钱,吐在她手里。
与华悠然离去的方向相反,言子虚转过两个弯,闪进一座小院子。
“青雷,齐国女孩很有趣,不知道齐王的公主,会是什么样子。去通知一声,我会参加三天后的宫宴。”言子虚一面眉飞色舞地说话,一面除去身上破旧的衣衫,换上玄金长袍。
脱下毡帽,黑缎似的长发直垂而下,被他用青木冠束住。一张青面獠牙的青铜面具,遮住了脸上懒洋洋的笑意。不过一转眼,那个神采飞扬的小混混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周身布满凛冽杀气的金袍男子。
华悠然抱着小喵,沿着平康坊的小道,走到一扇朱漆小门前。门上的红漆已经脱落,露出深棕色的木质。华悠然轻敲三长一短,有人从内侧打开大门。
外面不起眼的小院子,里面却别有洞天。踏上进门处的竹质台阶,刚好可以把鞋子留在那里。再往前走,弯弯曲曲的小路两侧,依次可以脱去外衣、净手、漱口……每一寸空间都被充分利用,却又恰到好处,不见丝毫拥挤。
华悠然在湿帕子上匆匆抹了一把手,轻车熟路地走进房间,自己取了桌上的糕点,边吃边问:“木歌,拜托你做的东西,做好了没有?”
靠近窗边的木质轮椅上,小院的主人转过头来,用轻吟浅唱一样的声音说:“早就做好了。”
轮椅上的男子,看不出年纪,也许是长年不见阳光的缘故,皮肤是近乎透明的病态苍白。他的眉眼、五官,是极度柔和、妖异的美丽,甚至比女子还要妩媚。天气并不冷,他的腿上却盖着长绒毛毯。
木歌用手拨动轮椅,从紫檀木架上取下一个包裹,递给华悠然:“照你说的,绣了幅牡丹图,你看看能不能用。”室内空间狭小,布置却格外花了心思,木歌在轮椅上,可以轻松自如地拿到房间里的东西。
华悠然打开包裹草草地看了一眼,说:“绣出来了就行,今年王后要大办千秋宴,我不过混在人堆里,随便送上个礼物就成了。”华悠然的生母早已经去世多年,齐国王后在她心里,不过是一个涂着厚厚脂粉、带着满头珠钗的人。她甚至不知道,卸了妆的王后长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