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公著勃然变色,正六神无主,却见慕容复又不紧不慢地道:“家师与司马温公亦为挚交,若非司马温公仗义执言,家师至今仍是待罪之身。这份恩义,家师与学生皆铭记在心不敢或忘。然而,家师入京之后却因政见不合数次与司马温公起争执,甚而因此被朔党上下视为叛徒。当年家师反对新法已被新党视为仇敌,如今又恶了朔党,吕相公可知这是为何?”
吕公著长声一叹,慨然道:“子瞻,真君子也!”
慕容复得意一笑,神色间满是与有荣焉的骄傲与敬佩。“相公,人必先忠于家国后忠于友人,为国事披肝沥胆宵衣旰食本是分所应当。至于相公的为人、相公为友如何,千古之下,史有公论!”
吕公著一听“千古之下,史有公论”这八个字只觉豪气顿生豁然开朗,然而他却并不急着表态,反而语焉不详地道:“慕容大人果然得了子瞻的真传,这般口灿莲花能言善道。”
“然而下官说的全是至理。”慕容复理直气壮地道,“家师多有牧守地方的经验,如今入朝主政,为吕相助手乃应当应分。”
吕公著胡子一扬,好奇地道:“苏子瞻要当右相?……这是你的意思,还是你老师的意思?”
慕容复漫不经心地一展衣袖,沉声道:“如今主少国疑朝局多变,正是风雨飘摇之时。这个时候,更需要敢于任事之人稳定局面。论资历、论才干,这满朝上下有谁能与吾师争锋?”
吕公著充耳不闻,摇头道:“苏子瞻光明磊落,这是你的意思。慕容复,你多思善谋,汝师若为右相,政事必然出自你门下。”
慕容复哂然一笑,朗然道:“吕相未免太过看轻吾师。仁宗皇帝早已赞过吾师乃宰辅之才,如今问鼎右相之位,不过是名至、实归。况且,下官也早已说过,下官并不介意往虔州赴任。”
吕公著将慕容复打量许久,忍不住感慨道:“世人皆言苏轼在黄州收了一个好学生,想不到……想不到……”吕公著出身簪缨世族,其父吕夷简亦是北宋名相。以北宋时期优厚的公务员待遇而论,吕公著自幼是在富贵乡中长大,钱财于他直如粪土一般。是以,慕容复拜苏轼为师之后以丰厚钱财奉养苏轼,吕公著并不在乎。直至今日见慕容复愿以自身前程换取他的信任,为苏轼谋取右相之位,吕公著终是耸然动容。这般所为,哪里是师徒情分那么简单?简直比亲儿子更孝顺了。
慕容复一脸理所应当地道:“吾师才高八斗、见识卓绝、性情磊落、几近完人,能够追随老师左右为老师鞍前马后原是下官莫大的福分。”
吕公著原本对慕容复颇有几分忌惮,纵然慕容复的话字字句句说中他心事,他也仍对与蜀党合作一事犹豫不决。只是如今见慕容复提起苏轼时那溢于言表的仰慕崇拜,吕公著又不禁暗自失笑,惊觉原来慕容复也不过是个年方弱冠的官场新丁。吕公著毕竟忠忱为国,疑虑忌惮之心一去,便又想起了司马光的临终遗言。
那时,司马光已近弥留,与吕公著说完国事已是精疲力竭,昏沉许久方犹疑着嘱咐吕公著道:“子瞻的弟子……慕容明石……你且看看他的心性,若是能用……若是能用……”话未说完,他便又闭上了双目。
吕公著知道,即便是在最后一刻,对于要不要用慕容复一事司马光仍旧犹豫不决。然而吕公著毕竟爱才,量区区八品官也闯不了大祸,因而只道:“虔州险恶犹如流放,慕容大人,你当真无怨无悔?”
慕容复闻弦歌而知雅意,即刻起身一揖。“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一切全凭相公做主!”
吕公著登时哈哈大笑,与聪明人合作就是那么心神舒畅,绝无半句市侩阴私之言便已抵定乾坤。慕容复来相府拜见时在外厅枯坐了半个时辰,可当他告辞离去的时候,却是由吕公著亲自送出了大门。
直到踏上马车远远离去,慕容复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苦心筹谋多年,他这个蝴蝶终于使历史的进程稍稍偏转了一点方向。司马光未曾尽废新法便撒手西去,吕公著虽德高望重可在朝中却并无自己的嫡系势力。今日慕容复凭口舌之利令吕公著意识到除了朔党之外,他还能选择蜀党为他的打手,并且这个打手更合他的心意。吕公著老迈年高,终究要依仗苏轼来施政。只要苏轼坐稳右相的位置,对新法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便能避免历史上因新旧两法的多次反复而引起的国力消耗,进而遏制党争。至于朔党与洛党的蝇营狗苟胶柱鼓瑟,前有掐架王苏轼,后有《汴京时报》的集体智慧,又有何可惧?
作者有话要说:
章惇:吕相,欢迎上船!
吕公著:你为什么也在?慕容复!
慕容复:求同存异,和平共处!
第67章 尚书右仆射与西平县令
在与吕公著达成一致后,接下来的事就很简单了。翌日上朝,苏轼正精神抖擞地追着吏部穷追猛打,左相吕公著却不紧不慢地上了一道奏折,打断了苏轼的热情。奏折中言道朝廷政务繁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