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变男人,变得挺开心呗?”
夕阳斜照,为万物笼罩了一层金色的余晖,唯有莲生的小面孔一片煞白。
“老丈怎么知道?”
“我有什么不知道。”
老者傲然梗起脖颈,伸出干瘦的手指,捻了捻颌下几绺微须:
“时候不多,还是对你说明了罢。你先天诸根不俱,精魂不稳,所以一忽儿变男一忽儿变女无法自控。这点精血只够你支撑到十六岁,眼下十五岁生辰已过,再有一年时光,便会逐渐五识混沌,一点点**散魄。老汉看你小丫头为人不错,就这样死了怪可怜的,所以指点你一条明路:还找什么身世啊,赶紧修行保命才是正经。”
头顶响晴白日,却如平地里起了一道惊雷,直劈莲生头顶。
一字一句,说得清晰,听得明白,但是放在一起,却是雷鸣电闪轰杂一片,击得莲生头晕目眩,几乎立足不定。
诸根不俱?
精魂不稳?
五识混沌?**散魄?
就这样……死了……怪可怜的……?
什么意思?
“老丈……你别拿我开心,”莲生勉强笑了一下,口唇已有些微微颤抖:“这话说得……教人……害怕……”
“怕就对了。不怕死那是神仙。”
“老丈……能不能再解说明白一点?什么叫诸根,五识,要怎样修行保命?”
老者不耐烦地撇了撇嘴。
“诸根就是先天的根基,五识就是眼识、耳识、鼻识、舌识、身识,凡人只要身无残疾,必然会以眼视色,以耳听声,以鼻嗅香,以舌尝味,以身触物,所谓生具五识,这你不懂?你先天不足,过了十六岁便会逐渐失去五识,先是看不见了,然后听不到了,闻不着了,尝不出了,最后全身失去触觉……”
莲生猛地打了个寒颤。
眼前便是敦煌城西的神虎门,门楼高大,巍峨宏伟,城墙上军士们往来巡视,墙下百姓喧哗穿梭。一担担的货品挑过,驼马经过,刺鼻的牲口尿骚味、垃圾腐臭味和蔬果香、树木花草的清香、各种香料的辛辣香气交杂在一起,黄沙、飞尘、水汽、霞光,混成一团团迷离的雾。灰黄的屋宇,青白的城墙,朱漆剥落的城门,金光耀目的门钉,周围男女老少的艳丽衣衫,绯红,香黄,水绿,靛蓝……
这是生她养她的故土,自幼熟识的世界,每一日都这样看着,听着,嗅着,尝着,摸着,踏着,从未想过这一切有什么来历、有什么稀奇、有什么值得特别留意和珍惜……从未想过,一旦有朝一日,其中的一份感觉失去,会是什么情形?
当所有的感觉都失去,整个世界混沌一片,又是什么情形?
“五识全失就是要死了,就算只失一识,也活不了多久。”
老者似乎知道她所思所想,乜斜着眼睛打量着她,淡淡道:
“凡人纵然五识全失也不见得死,那么多瞎子聋子瘫子,还不都是好端端地活着,但你不同。你精魂不稳,本来已经难以维持,五识一失,性命便保不住了。”
莲生整个人都已经呆怔,双目定定地望着前方虚空,好半天才愣愣开言:
“要怎样……”
“说来也简单得紧,你以花香为魂,只要借助花香,参破五识,便不以五识混沌为碍。”
莲生顿时振作起来,如释重负的小脸上,笑逐颜开:
“哎呀,老丈,你吓死我!说得这样玄妙,原来是只要用些花香就好,我每日也都在用的呀!一日不吸食花香,便没有精神。大不了以后多用些,每日食用鲜花百朵……”
“寻常花香怎么成?”老者傲然道:“自然是要合你魂魄的异香。”
“咦,什么香才合我的魂魄?”
“我怎么知道?是你的魂魄,又不是我的。”
“那……异香要如何使用呢?”
“我怎么知道?是你修行,又不是我修行。”
莲生焦切地咬住了手指。
万千疑问,纷至沓来,与那汹涌的担忧,恐惧,绝望,期冀,搅成一团,塞得整个胸膛一片闷痛。
当当钟鸣,自城中钟楼响起,雄浑,悠远,一声声传遍整个城池。
天地昏黄,万物朦胧,戌时已至,城门要关了。
神虎门周围的军士们,已经开始驱赶百姓,城头铰链轧轧响起,两道高大的门扇,缓缓自左右两侧推近。
“老丈!什么时候可以再见你?”
老者悠悠然向城外走去,破烂的鞋皮踢得噼啪作响:
“见一面还不够吗?世上多少百转千回,不过就是为了见上一面。”
莲生急切地追在后面:
“还有很多事没弄清楚……我是到了十六岁马上失去五识吗?生辰当天,就瞎了?”
“哦,不用怕,会慢慢瞎。你的大限在霜降之日,明年霜降才会彻底瞎掉。这不用我解说了吧?你以花香为魂,当然霜降难过嘛。”
“老丈,老丈!……”
心头酸痛越来越浓,已经无法遏止,莲生再怎样强作笑颜,也控制不住喉头的哽咽:
“为什么……为什么我会这样?为什么要承受这些?你……你是怎么知道,你是什么人?”
老者已经摇摇摆摆地出了城门,厚重的城门吱吱呀呀地关闭,将老者与莲生,阻断在城门两侧。
隔着濛濛泪雾,只望见天际最后一缕余晖斜映,静静笼罩在老者身周,将那褴褛衣衫镀得金光万道,枯瘦如干藤的身形,一点点消失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