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华取过虎子,连同洁净软布,忍不住笑:“这咕咕哝哝的声音,是他要尿罢。”接过小王康,低声嘘嘘着,给他把尿,又用软布轻轻擦拭干净。小王康不懂事,更看不见,并不害怕他的双手,偶尔小手臂举举小指头动动,碰到燕华衣袖或手指还会虚虚握住,虽说没什么力气,不由教人打从心底柔软起来。
“杨柳儿活,抽陀螺;杨柳儿青,放空钟;杨柳抽丝,踢毽子;杨柳儿发芽,打拔儿……”燕华小声唱童谣哄他,不晓得王谢用了什么法子,短短几日内便让小王康恢复了些许精神。燕华这几日跟着裴回学怎么带小孩,有模似样抱着小被子,轻轻哼着儿歌。小王康在他怀里也熟悉了他几个人的气息,小嘴儿微微砸吧,小眼皮微微颤动,咿咿呀呀的咕哝,口水含糊,偶尔会叫娘娘姨姨会说乖会喊痛会要抱,当真可爱又可怜。
王谢在旁看着小人儿在燕华怀里不多时又睡过去,见燕华温柔神色,心里平添许多底气,他的判断和燕华差不多,几天前对方只塞给他一个孩子,大约是想看看他到底什么反应,知道他当真开始上心医治了,估计孩子命能保住,才肯下这功夫。在这孩子好起来之前,自己甚至都可以“狐假虎威”一番。不过对方既然手眼通天,轻易把人捞起来,那么一个不小心把他俩的名字弄到命案重犯的名单里想也不难。自己还需谨慎。想他王谢王重芳王大夫,可是人老成精,不能因着身体那么年轻就把之前的经验忘得一干二净,跟他斗?哼哼,他有燕华在,什么都不在乎!
只是,他确实需要帮手了,那对儿师徒答应过来,一个多月还不到?尤其像现在……
这头虎太大了,虽说全身是宝,怎么着也得分门别类处理——不是说各部分切割下来就完事儿了,熏、晒、煮、碾,各种炮制很是费力气,又很花功夫。这里人虽多,燕华眼神不好,裴回手臂还不能太过劳动,洛大夫见血即晕,小吴照应医馆——除了王谢本人,竟是没一个可以帮把手的。焦头烂额的王大少郁闷起来,站在后园,两手往腰间一叉,对天大叫:“胡闹胡闹!本来就人手不足,别净添乱!怎么不给我送点懂行的!”
次日清晨,早起的裴回钻进厨房准备烧水,突然清醒,大叫一声:“你你你是谁!”
任凭谁睡眼惺忪的时候发现一个陌生人,都会惊讶,更何况这个陌生人明显占据了自家厨房。
看五官相貌平凡之极,属于扔到人群里绝对认不出来的那一类。
看年纪大概三十多岁,也可能四十出头。
看衣着褐色劲装,剪裁合身,勾勒出猿臂蜂腰,一副干练样子。头上不见半分珠翠,身上没有半点刺绣。
看神态表情……相貌平平,没有表情。
看动作——吓!怎么在扫地?
不仅如此,裴回打量厨房:热水已经烧好了一大盆,馒头和粥的香味儿从蒸笼缝里往外飘,案板上四碟子小菜:茶鸡蛋,卤豆干,八宝酱瓜,清炒豆芽,另外一大碗炖肉,香气十足。
这女子抬眼见裴回进来,便转身出去,一声不吭。
裴回赶紧追出门,一看——人家没走远,劈柴去了。
“这位大姐,请问……”
女子依然一声不吭,手下却是利落,柴刀一起,一落,柴分两节,劈柴好似砍瓜切菜般省事。
裴回看着她举重若轻的动作,当机立断,转身跑去叫人。
于是王谢匆匆而来的时候——这个时间他和燕华也差不多醒了。知道有人暗中窥察,他将小王康的床也安排在自家一间屋里,小王康除了觉得难受时咕哝两声含混的“痛痛”之外,安静得不像话。王谢见的生死多了,不过尽力而为,说他铁石心肠他都笑纳。燕华将心比心,心疼这孩子,夜里难免多侧耳听听,早上起来也是如此,王谢便常常不能随意动手动脚。
尤其是昨日有了改籍文书,燕华将一块大石从心头搬去,王大少夜来顺利偷香若干次,只是小王康吭哧哼唧的,燕华惦记小孩儿,不得安稳。
今早王谢正给小王康摸脉,裴回就急促跑过来,说家里多出一个陌生人,王谢也吓一跳,不敢让燕华跟着,自己先行过去看。
甫到后园,发现人家真是手脚麻利,连地上都打扫干净了。
那女子看见王谢,也不言语,从怀里掏出一只黑色木盒,走上前,微微低头,双手呈过。
王谢并不迟疑,直接去接。听裴回的言语,此人不像有恶意,况且动作还略微恭敬。
盒子里,一张薄薄的纸,一只朴实无华的黑色铜哨子,拇指大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