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力闭了闭眼睛,舌根泛起苦涩——飞流自己都尚能在朝堂上称他一声“朋友”,却要昭告文武百官,甚至于昭告全天下,自己倾心相爱之人是个“解闷的玩意儿”?
梅长苏说得没错,一句惠而不费的谎言,既能举重若轻地解决眼前的麻烦,又不会真的损害谁,何乐而不为?这无疑是最聪明的做法,可他萧景琰……从来就不是个聪明人啊。从前身为一个不受宠的皇子,受尽白眼冷遇他尚且没能聪明起来,如今他占着这天下至高之位,反要学着聪明了么?
如果他真的聪明到可以当着全天下的人如此轻贱侮辱自己深爱之人,那他以后还有何颜面若无其事的呆在他身边?还怎么能毫无愧疚地再张臂拥抱他,用这张说过他只是个玩意儿的嘴去亲吻他?
自己口口声声说要护着他,难道就是这样护的吗?
不……不行……
双拳用力攥紧,又慢慢松开,萧景琰看着下面一张张或义愤或急切或担忧或淡漠的脸,在心中下了决定:“小殊,对不住,这次我要食言,不能听你的了。”
御座上一直默不作声的天子忽然抬起手,向下虚按了按,正说得口沫横飞的某大臣立刻住了嘴。就见皇上缓缓站起身来,语声沉稳:“众卿所奏,朕已尽知。”他停了停,又道:“朕登基三年有余,一直希望这朝堂能当得起君明臣直四字。如今诸位直言不讳,朕也当投桃报李,坦诚相待。”
本能的预感到皇上接下来要说的话必定非同小可,沈追和蔡荃对视一眼,还没来得及用眼神商量出个所以然,皇上已接着说了下去:“苏伍身为男子,祖宗成法在上,朕不能给他名分地位,国家法度在前,朕也不能让他为官入朝,所幸他为人……也从来不曾将名利二字放在心上。只是他甘愿为了朕屈居后宫之中,朕已然有愧于心,更不忍他背上你们口中那以色惑君的佞幸之名,只好在此直言相告——苏伍是朕此生倾心相爱之人,不是什么男色娈宠。朕敬他重他,已决定与他生死不负,所以诸位今后不必再劝,朕既不会让苏伍离宫,也不会再纳嫔妃。史官铁笔,朕自会承担,将来到地下见了萧家列祖列宗,朕也是这番话。朕自知荒唐任性,可情之所钟,身不由己,还望众位爱卿体谅一二。”
他说这番话的语气并不如何慷慨激昂,可每个字都像块石头砸在地下,待他说完,武英殿上已是针落可闻。
萧景琰看着下面那一张张几乎能塞进鸡蛋的嘴,心中忽觉说不出地痛快——他不是第一次这样不计后果的冲动蛮干,但数这次最畅怀适意。什么帝王心术,什么高深莫测,统统见鬼意都要如此苟且才能保住,那他这皇帝,也未免做得太窝囊了!
殿上的安静倒没持续很久,因为昨日那位觉得男狐狸精教坏了皇上的老大人,听完皇上刚刚的一席话后,在“头撞蟠龙柱来个死谏”和“去太庙哭先帝”之间艰难地抉择了一会儿,就毅然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站在他旁边的臣子赶紧手忙脚乱地去扶,一时间掐人中的掐人中,拍胸口的拍胸口,叫大人的叫大人,忙乱中只听皇上稳如磐石的声音:“来人,抬到太医院去,命他们好生照料。”
几个小太监上来把口吐白沫的老大人抬走了,余下的人面面相觑,又都没了声息——皇上刚才那番话太过惊世骇俗,他们倒该怎么应答才好?
也不能怪众臣失措,实在是古往今来从没哪个大权在握如日中天的帝王会当众坦承自己对某个人情有独钟,生死不负之类的。
满腹经纶的大人们搜肠刮肚了半天,也没能从先圣先贤的语录中找出适合此情此景的言辞。史官铁笔,列祖列宗皇上都坦言不怕了,他们还好拿什么劝呢?
而且皇上言之凿凿地说那苏伍不是男色,虽然身为国君衷情于一个男子也大大不妥,但皇上都已说了“身不由己”,请他们体谅一二,若还为此呼天抢地地劝谏说您不可衷情于他,又似乎……有点荒唐……?
何况看皇上这架势,恐怕以后就是说破了喉咙,他也不会再理会了。
众臣互相看来看去看了好一会儿,体验了一把狗咬刺猬无处下嘴的尴尬境地,最后还是隐然已为群臣之首的户部尚书沈大人整了整神色,出班躬身,他本就不愿对皇上后宫之事多加纠缠,而皇上刚才那番话他也委实不知如何应答,于是干脆不予置评,重又提起了皇子教导的问题。
庭生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兀自瞠目结舌地看着自己父皇,忽听沈追又把话头扯到自己身上,禁不住心头火起,脚尖微动就想出班说话,萧景琰却已先他一步开了口:“皇子的教导嘛,向来是有才者居之。苏伍的才学不但不输这武英殿上任何一位,放眼天下,恐怕也少有人能望其项背。诸位若是有不信不服的,明日起散朝后苏伍在御书房恭候。”他说到这里,单手负后,语气傲然,“若有哪位爱卿能问得住考得倒他,这太子三师之位便任君挑选,苏伍以后也再不和皇子们见面。只是若七日之内无人考得倒他,皇子们说不得只好请他教导了,而诸位对他也当礼敬如朝廷客卿,不可再以‘男色娈宠’呼之——毕竟众位爱卿都是朝廷重臣,学识连一个男宠都比不过这种事,传扬出去,可太过丢人。”
殿上静默片刻,紧接着便是水入沸油般一片哗然。
萧景琰理也不理,继续施施然道:“众卿若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