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慕瑾没注意顾母的神色,只是听出顾母方才话音的意思,似乎曼桢结婚还遥遥无期一样。不禁纳罕:难道沈世均没提?时下年轻人可不像后世,哪怕是最新潮时髦的年轻人,主张恋爱自由,可如果没有特殊缘故,也没有一谈恋爱就几年的。年轻人都是认识后就相处,约约会或写写信,半年一年的总要定下来,这时是很流行订婚的。
张慕瑾就试探的问了一句:“二妹没订婚么?”
顾母回神,笑道:“没有呀。她也没什么朋友,那个沈先生倒是常来,但是那种不知底细的人家,我们也不放心,曼桢也不见得愿意。”
顾母透出的口风十分明白,张慕瑾怎会听不出,可在欣喜的同时又迟疑。顾母等人是属意他,可曼桢呢?
张慕瑾决定在走前向曼桢表明,曼桢有意倒好,即便拒绝……总归他要走了,也不至于相处尴尬。
结果是可想而知的。
当曼桢听到张慕瑾邀请他去家中做客,话里话外都是求婚之意,震惊的表情根本掩饰不住。张慕瑾一看就已明白,再听她果然婉拒,顿时苦笑。未免相对尴尬,张慕瑾便说要去寻个朋友,离开了顾家。
曼桢不禁想到前些天的事,她特地将张慕瑾的到来告诉了姐姐,可曼璐反应很平淡,只是说知道了,别的没问一句。虽心里疑惑,但曼桢见她无意再见,就打消了先前撮合的心思,哪里想到张慕瑾竟会对她求婚。
却说张慕瑾从顾家离开,一路神思恍惚,并未立刻去友人家,而是在上海的闹市街上闲步。走到南京西路,突然盯着前方一个人影愣神,那个人,好像曼璐!尽管七年没见,但一个人从十七岁长到二十四岁,容貌基本已经定型,又是熟识之人,哪里会认不出来,可张慕瑾却有些不敢认。
当初曼璐退婚,是为了担起一家八口的生计,是去做了舞女,舞女是什么样子,哪怕张慕瑾没去过那种地方,却还是见过、也知道的。然而眼前这个曼璐——
曼璐穿着一身紫红旗袍,熨帖的烫卷,两只珍珠耳坠子,脖子上戴着一串莹润洁白的珍珠项链,手腕上一只金丝缠绞的嵌珠镯子。她的脸上只画着淡淡的妆,唇很红,却不觉俗艳,反而一举一动给人一种优雅华贵之感。她的气质很沉淀,不浮躁,淡淡一笑,别有韵味,况她的年纪在舞女中是大了,在女人中却还是最好的年纪。
若非张慕瑾知道她,乍一见,定然以为这是上流社会的太太。
可不是太太么,据说那个祝鸿才发了大财,曼璐自然是过着好日子。
对于曼璐离开祝公馆的事,曼璐曼桢都默契的没告诉顾母,先时顾珍珍附身曼璐的时候与顾家关系就日渐疏远,后来更是让顾母等人没事儿别去找她。顾母心里虽生气过伤心过,可又怕惹得顾珍珍不高兴,继而不给家用,自然不敢再去,所以至今不知曼璐与祝鸿才分开的事。另一件便是祝鸿才的死,顾家更是不从得知。上海繁华归繁华,暗地里各种势力汇集,自然也乱,每天死死人都是常事,祝鸿才虽有钱,可又不是多有名的人物,谁也不会去议论在意,顾家的报纸都是垫桌子、铺着晒米面,顾母又哪里知道报纸上的新闻呢。
顾家不知道的事,只偶尔来上海一趟的张慕瑾更是不知道。
正在迟疑是否上去相认,曼璐一转头就看见了,如此倒是只能上前了。
“曼璐,你……”张慕瑾正要寒暄,却见曼璐扭头冲着一个走来的男人笑。
程晋严看了眼张慕瑾,点点头,将手中的小盒子递给曼璐,无奈的笑道:“这么大的人了,还像孩子似的,这么贪吃。这买的也太多了。”又问:“这位先生是?”
“这是我家亲戚,远房表弟,张慕瑾。”曼璐如此介绍,神色十分平静,脸上浅浅的笑,好似当真是遇到一个远房表弟,还是不大亲近的。曼璐和张慕瑾同年,比张慕瑾大两个月,以往情浓时通信,见她有件紫色旗袍,还一度称她“紫衣姐姐”,这还是源自于冰心的一部。
张慕瑾心中十分复杂。
又听曼璐说:“慕瑾,这是我未婚夫,程晋严,他是医院的外科医生。”
未婚夫?
张慕瑾愣住,一时没反应过来,以至于脱口说道:“你不是嫁人了吗?他难道不是祝……”说到一半觉得不妥,又把话咽了回去。
曼璐倒也不恼不慌,点点头,说道:“那是之前的事了,年初的时候我就和祝鸿才分开了,祝鸿才另娶了太太。”至于别的内情,她就没有多讲,而是绕回到程晋严身上:“我和晋严几年前就认识,前不久才重逢,我们订婚的事也是刚刚才确定,还没来得及和家里说呢。我和他都是有过失败婚姻的,又都不年轻了,打算下个月就结婚,到时候请你来喝喜酒。”
张慕瑾满腹疑惑,但面对这样的曼璐,倒是不好问了。张慕瑾只好说:“我后天就要离开上海,医院那边不能耽搁太久,等你结婚也不一定有空过来。”
“那还真是遗憾。”曼璐叹了口气,好似真的很惋惜。
三个人站在大街上叙旧不大合适,可彼此似乎都无意去另寻他处深谈,在了解彼此近况后,一时气氛沉静。张慕瑾又看了一眼程晋严,托辞友人有约,告辞离去。
曼璐望着张慕瑾的身影逐渐消失,不禁想起上世的事来。
那时听闻张慕瑾来了上海,住在顾家,正值她婚姻最不如意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