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莫名有些疼痛,但我亦觉甚好,此事终当作结。
素馨不会长留陵阳,待她父亲冤屈平反,自当返回秀泽。而林渡身为林家子,已然病愈,也不会长离边城。我不过敷衍一两年,并不会误了素馨终身。
素馨倒说自己早过了寻常女儿家成亲的年岁,其实成亲与否,她亦是不太计较了,而况父仇未了。
但陵阳城内,又生了变故。
我教周家拿住,也就下在陵阳府君的牢房里。
周墨说我是秦牧,我只咬死了不认。但他认得我,周夫人曾要我秦家一门尽诛,不能只余下一个我,那时他打发人去寻我尸首,却未曾寻见。乱葬岗从来多古怪鬼祟,这么多年,他便一直记着。他说记得我看向他时,那份噬骨的冰冷仇恨。
他将我袖子扒开,左臂上一处圆形伤疤,是原有的娈童刺青被我剜下,留下来的。
周坊回家禀事,只余下周墨在牢里。他说,这么些年,我一直折磨他。
真是笑话,这是他自己怯懦而恶事做尽,我一个无权无势的商铺里的伙计,竟能折磨他……
种种刑罚加之于身,我想这一回该是要死了。半世飘零,冷暖尝尽,能做的我已尽力做到,那些无法控制的事,已是无可奈何。
死就死罢,我只担心陛下果真被禁军困住。他若离开陵阳,周家也好,上官腾也好,只十万人,什么也做不了。若他能离开,周家是必然覆灭的,也算我大仇得报了。
临到最后,我开始想一个人,我竟有些庆幸,林渡是离了陵阳的。如此想来,我的狠心,倒是件好事。
但我命大,再一次活了下来。
许多事情阴差阳错,诸如那一日,早一刻晚一刻,我都不会遇上周墨;又诸如,早一刻而或晚一刻,林渡都不会撞见重逢的素馨与吴卓。
我后来想,这就是所谓缘分了,良缘也好,孽缘也罢,绊在一处,就怎么也扯不开。
林渡实在是个极难缠的人。他的扇端指在竹简一处待核算的记录,浅笑中带了些得色。我一直动摇的心境,忽然间崩裂。
想要与他相守的念头一起来,立刻将我骇到,我站起来,吼他出去。
从我那些不该有的混沌念头里,从我繁忙却事事得以掌控的平静生活中走出去,不要再搅扰了……
我不能做那样的事,分明是屈辱,自小的梦魇,如何竟以“喜欢”之名,成为一件理所应当的事。而况乎,这个“喜欢”的人,是林渡,是世家。
人世浮沉,纷纭多事,我再没有多余心力。若不曾动心过,他爱守着也好,厌烦了离开也罢,于我又有何碍;若不曾动心过,我不必担心日后北境易制,他与我分歧、离心;若不曾动心过,也不会担心我与他之间会没有个好结果……这是件太劳累的事,我实在没有心力全一个美满长久。
但愈是得不到的东西,不该要的东西,是否愈是想要一些?
林渡不是我该要的,那我应该要的是什么?
我闭上眼睛,慢慢地想,不该是林渡这样的,我厌恨世家,该要一个寻常人;我不爱再费心力,该要一个老实本分的,待我死心塌地……但我为什么,为什么非得要一个人?
苦苦挣扎许多年,拣这么条命,还非得为个男人要死要活,没出息,丢人,不知耻……
林渡离去,我也走了。我走进春意楼,躺倒在床上,与那小倌道:“你做得狠些。”
思慕男人……哼,痛得狠了,绝了这念头!
半晌,我睁开眼睛,看着木头似的杵在那里的男人,问他:“你是不是以为我是个疯子?”
那小倌迟疑着点了点头。
我亦自觉是有些疯病,那……我要治这疯病。
从床上下来,临出门前,又返身问他买了些东西。将那些东西清洗了数回,摊开在锦被上。浑浑噩噩,我在床边坐了一夜。天亮时,将它们一把甩在了地上。
这些东西,这些人,哪一个是及得林渡半分……我连林渡都不要,还要它们不成?便投进火盆里,烧了个干净。
老子清心寡欲,捆了玄玑子,自己去观里当个老道士!
可……偏有人不要我安生,不要我做道士。
我隐在树影间,看着那一处林渡与小念儿说故事的模样,才抑下的渴慕又如滚滚开水一般翻腾起来。怎么就没完没了,怎么就如此难缠……
我并非怨天尤人者,父亲母亲而或是姐姐,定然也是希望我过得好一些。我便只想安生些,过得好些。身上一辈子带着娈童印记,难道就要甘于下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