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而言之,谢怀的调令之中个人风格明显,稳妥之中隐隐带有疯狗之气,怎么看都优秀得过于晃眼——但也怎么看都怎么像是把切云侯该干的活干了。
宿羽吃不下羊排了,“……陛下,我为什么什么都不知道,我还是你最宠爱的虎贲军主帅吗?”
谢怀大手一挥,“说重点。”
宿羽悲愤道:“这还不是重点吗?!”
谢怀又抽出张纸来,按照地理方位写下了“大周”、“西域”和“北济”六个字,又在中间写了个“吴谲”的“谲”,在小皇帝的名字上画了个圈,“他到底想干嘛?”
老国王把吴谲当翅膀底下的小鸽子看,宿羽这一路把小皇帝的心机城府都看在眼中,怕都来不及,实在是没有那个柔情了。
刚到明光宫时,宿羽把他当成一个重情重义的好孩子揣测。一路上半含私心地护送他的时候,宿羽只有一点怀疑,因为总觉得这孩子有点过分早熟。
而现在,宿羽倾向于把他往坏处想。
把他和谢怀所知的东西连起来看,北济的国库被吴谲一手掏空,和阗的国王对他死心塌地,若说他是心向和阗的,似乎没错;但他一举一动之间,和阗其实全没吃到什么好处,依然是个乐不思进取的人间天堂。
白银尽数流到了大周的奸商手里,而那些奸商被北济生意吃得死死的,几乎是一个悬空的银库,就等有缘人一张口吃下肚。
和吴谲比起来,长相像蛇的吴行其实可能是头小绵羊。
幸而他羽翼未丰,眼下手中无刀。
宿羽揉了揉眉心,“他想干嘛?他想报复吴行吧。”
谢怀拿拇指轻轻蹭了下宿羽的嘴角,然后发现那隐约的颜色不是烤羊排的酱汁,而是淤青还没散。
他收回手去,无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唇,“我看不止。”
吴谲在和阗坐着,可以借着大周和西域三十六国的手除掉吴行,然后自己回去荣登真正的帝位——那些摇摇摆摆买个官做的新世家毫无根基,和阗又没什么主见,到时候他可以一统空前辽阔的疆域,是名副其实的天下之王。
宿羽因为少一手消息,一路上还有点把吴谲低看的闲心逸致,而谢怀大概居高临下地看出了高处不胜寒之感。“身居高位”者各有出路,他自己变成一个不问明日朝阳的活靶子,他的父亲选择同流合污,吴行披着狼皮做帝国的头羊,而吴谲坐在塔中,意图透过早已寂灭的“珈蓝”二字,把天下翻覆于股掌之中。
金塔中扭曲的志向飘向未被渡化的红尘,未曾落地便振翅一抖,即将在大陆三国上掀起一场巨大的风暴。
纸上谢怀的字迹依旧嚣张凌厉,甚至比一年半前写于金陵城外的“虎贲需来”更多一分纵横孤勇之气,那全是日积月累的思虑威势在人心上的投影。
宿羽的目光被粘在了“大周”二字上,问道:“那你还要现在起兵吗?”
明知故问,谢怀已经都把虎贲军调来了,显然不仅是起兵,而且是立即就要起兵,收回陇青二州,将吴行押于马下,言下之意,是要这个手无缚鸡之力却能“归政”的新帝座下有自己的一份力量钳制。
他继续问:“那以后呢?养虎为患,你不怕?”
室内绿琉璃灯中火光摇曳,谢怀盯着映在宿羽眉心的火光,说:“你信他吗?”
宿羽稍微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除了我们自己,我不信任何人。”
谢怀笑了笑,“我也不信,可是大周等不及。难得有一日可堪纵横,你我难道还去徐徐图之么?”
已至夏暮,梁州静无人气,南境上瘟疫喧腾,西洋的枪炮停在国土边缘外的大海上,每逢海风吹黑暮色,就穿破海浪,静静逡巡。
陇青二州连着西域三十六国,算是大周最牢固的后补力量,却一直来来回回摇摆不定,良马榴花从未顺畅南下,连传扬佛经的大和尚们都走不顺那条路。
大周和谢怀的命格似乎有相似之处,风华绝代后面紧跟着的不是天地与立,而是风烛残年。
等不及,便不等,眼前可以做的所有事情都放手去做,补救的法子总会有——就算是天漏了,也有一个女娲踏遍洪荒找到了五彩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