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难讲吴谲到底是被迫只能去和阗,还是他自己想去和阗。
但和阗国王连他这个人的存在都不知道,他干嘛那么笃定?可和阗国王是西域出了名的直肠子老实人,他知道世上还有一个吴谲,又怎么会放任外孙在尉都被吴行灌药?
吴谲想怎么样,其实跟宿羽没关系,宿羽不想做个连对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子都疑神疑鬼的人,他只想把吴谲安全放到和阗国门里,跟和阗国王打个友好往来的招呼,转头就走——大周现在经不起一点乱子,所以西域三十六国和吴谲都不能出问题。
可他如今做什么事都要牵扯一个谢怀,再牵扯一个大周,不得不疑神疑鬼。
他一路追了过去,越跑越快,直到胸腔里的心脏砰砰直跳,才猛地停下了脚步。
前面的沙地上堆着一小摞枯枝,谢怀坐在断头石观音缠满璎珞的细腰上,把手里的酸枣一粒一粒擦干净。
吴谲也捏着一颗酸枣,小小地咬了一口,又说:“我不行,这个真的好酸。”
那一大一小两个身影面对着夕阳,故而在宿羽眼中,如同两张边缘明晰的剪影,一个高挑犀利,风华已成,另一个尚且圆润幼小。
宿羽又转了个念头:自己七岁的时候在干嘛?
抓着马鬃犯熊,结果差点被战马踹死;被哥哥骗了一句,傻乎乎在家门口的杏树下头种铜钱,指望着来年能发财;还有跟邻居家的小姑娘玩,几次被母亲撞见,开玩笑说要给他订娃娃亲,宿羽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口气跑上了摄山栖霞寺,抱着大和尚的僧鞋不松手,“我要出家!”
吴谲也就七岁。
虽然送他到和阗去跟国王交好的打算只是顺势一推,算不得什么大事,但他确实是在算计这个七岁的小孩儿——还在怀疑这小孩儿也在算计自己。
人心都被阔大的疆域和战场搞坏了。
“哎,”宿羽喊了一句,“我做饭手艺还行啊,你俩跑这么远干嘛?”
吴谲率先回头,麻溜儿地从观音胳膊上站起来,挥动两条小短腿跑了过来,极为意味深长地一笑。
宿羽毛骨悚然,有一种不良的预感,“……你干嘛了?”
吴谲笑得见牙不见眼,“你骗我骗得开心吗?不好意思,我说漏嘴了。”
宿羽知道此说漏嘴并不是彼说漏嘴,于是更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有什么好让你说漏嘴的?”
“你说过,”吴谲在袈.裟上擦了擦手,“你有个老婆。”
宿羽脊梁骨上蹭地冒起一股寒气,感觉要完。
“一推就倒,见风就烧,如花似玉,闭月羞花的,老婆。”
……还有黑店缺肉吗!这有个小孩哪壶不开提哪壶!
宿羽脸上“嗵”地炸成了烟花爆竹店火灾现场,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来,“你……好大的……胆……”
吴谲回头看看,只见谢怀才刚刚慢条斯理地蹭下石观音,离这里还有好远。他把一颗酸枣放进宿羽手心里,重新摆了一下皇帝的派头,语重心长地拍了拍切云侯的手背,道:“祸从口出啊,宿侯爷。”
那杀千刀的小皇帝背着手溜达走了,宿羽整个人一边牙痒一边石化,同时,还得对走近的谢怀挤出嫣然一笑:“那个……”
不管是上朝上床还是上战场,谢怀这辈子都是“万人之上”,宿羽在这方面也没什么一飞翻身的大志向,故而不管是生理还是心理上,他俩一向都很和谐。
但一个大男人在外头闯天下,自我介绍的时候总不能说“诸君好,我有家室,对方长得挺好看的,但我一般在下头。”
大周官吏都对他的地位心照不宣,宿羽只能出国显摆一下,一共就嘴贱过那么两次,暗爽过那么两次,而已。
谢怀停在他面前,黑衣衬得面孔线条冷肃,微挑的桃花眼里没有一片桃花,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面无表情地嚼酸枣。嚼完吐掉枣核,然后再往嘴里放一颗,继续嚼。
宿羽被他嚼得汗毛倒竖,终于忍不住说:“那个,说来话长……”
这次谢怀没让他长话短编,而是面无表情地开口道:“相公啊。”
相、相公?!他又看什么还魂戏了?
宿羽假笑道:“不敢当,不敢当。”
谢怀说:“听说奴家弱柳扶冬风、弱质水纤纤,让侯爷挂心得紧,时时刻刻都在担忧回家之日佳人不再,只可空对井梧阴、不对倾城貌啊。”
他一拽词宿羽就头大,何况这番艳词是用某种近乎包公审公案的口吻说出来的。
宿羽说:“倾、倾国倾城说错你了吗,惊天动地不就倾国倾城了吗?我那不是夸你雄才伟略开天辟地……”
吴谲在不远处喊:“锅里的水掉出来了!水怎么还会自己动?!怎么回事!”
谢怀喊回去:“来了!”然后把龙爪子搭在他肩上,像吴谲一样语重心长:“你可心真大,人趴志不短。那小骗子知道你是在下头趴着哼唧的那个吗?”
不知道吴谲听见了没有,宿羽:“……”
谢怀像风似的刮了过去,宿羽捂了一会脸,默默抽了自己一个“让你多嘴”的嘴巴子,腆着脸走了回去,“小米汤还行吧?水少了的话,可能有点稠,你们就当是小米粥……”
吴谲擦了擦嘴,纠正他:“是小米饭。”
谢怀靠在房梁柱子上嚼酸枣解闷,“还行,就是有股香灰味。”
宿羽说:“是吗?我尝尝。”
谢怀跟吴谲都没吭声,眼看着宿羽坐下了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