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安完全忽略神医的不逊表情,心里来来去去念叨着那句“矢志求生,一息尚存”,霎时拨云见日,海阔天空。他到底想着我,不忍心扔下我,我我我……又惶恐起来:等他醒了,该怎么面对他?
“如今的问题是,要想办法帮他激发身体的潜力。j-i,ng神的修复他自有窍门,但是,如果身体跟不上也是枉然。目前汤药是不管用的,只好以纯阳柔和的内力缓缓牵引,再辅以金针刺x,ue,等人醒了,才能下药。”
海怀山从随身的小箱子里抽出一把金针,看了看承安和君来:“陛下与这位小兄弟不妨留下,其他人还请回避。”
贺焱临走时,道一声“陛下,臣等告退”,却瞄瞄丹青的右手,又看看海怀山,留给承安一个微妙的眼神。
承安尚在犹豫,海怀山何等眼力,已经慢悠悠的道:“陛下想必不知道,三个月前,我还是太医院的正尹。”
“先生……?”
“我年纪大了,受不得惊吓,所以请辞回乡。”
“丹青的手……”
“唉,此事……只能说天地不仁。我知道的他不知道,他知道的我不知道,两下里一印证,全知道了。这傻孩子……竟会那么想不开……”
承安痛惜:“……是我害了他。”
“陛下可要杀人灭口?”海怀山静静问道。
承安忽然一笑,望着床上的丹青:“先生也看见了,我当初就是为了要杀人灭口,结果……杀成这样。”仰天长叹,“人算不如天算啊——先生,请动手救人吧。”
海怀山以金针通络,在照君来纯正柔和的内力引导下,丹青的体温开始回升。到第三天,面色居然显出一丝红润来。
神医在治病之余,少不得指点助手如何导入,如何运气,如何收功。其中分寸拿捏,讲究极多。几日过后,君来发现自己竟然奇迹般的有了不小的进境。这位西北神医,在内家功夫理论和经验方面,是大行家大宗师啊。奇怪的是,他自己似乎功力有限,算不得真正的高手。
这一天午时,治疗告一段落,海怀山替丹青诊脉。君来正要悄悄退出去,却听神医道:“稍等一等,我有点东西给你。”
愣住。但是神医发话了,也只好等着。
不一会儿,就见他从箱子底下摸出一本薄薄的小册子,递给自己:“这是故人遗物,一直带着,却没什么用。我自己的弟子喜欢别的功夫。我觉得——你没准用得上。”
双手接过来一看,不过十来页,极好的天蚕丝织锦,可长久保存。封皮上什么也没写。翻开第一页,四个飘逸清峻的楷体字:“逆水回流”。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连忙翻到后边,正文也是同样字体。开篇言道:“世间玄妙,莫过乎水。眇眛乎其深也,故称微焉。绵邈乎其远也,故称妙焉。金石不能比其刚,丝缕不能等其柔。方而不矩,圆而不规。来焉莫见,往焉莫追……
“顺水逐流,逆水溯源。增之不溢,挹之不匮。与之不荣,夺之不瘁……得之乎内,守之者外,用之者神,忘之者器。出乎无上,入乎无下……恢恢荡荡,与浑成等其自然;浩浩茫茫,与造化钧其符契……”
君来抬头,惊喜而又疑惑:“先生……”
“我说了,不过是故人遗物。他……原本练的正是道家纯阳混元功,后来才生发出这‘逆水回流’,和你走的路子是一样的。我自己虽然不练,却也不敢随便给谁,省得替人招来无端祸患。你是皇帝身边人,自不必担心。我看你一身功夫端正醇厚,想必心地也还不错——这些日子,辛苦你了,就当是救了丹青的谢礼吧。”
君来想:“神医先生好会说话,明明是我们求他救人,怎么变成他谢我了呢?”转念间,却是福至心灵,跪下来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长者所赐,君来不敢推辞。定当珍藏爱重,勤加练习,秉承侠义,善加使用。”
“我也是借此结个善缘罢了。你家陛下一定能理解的。”
先皇梓宫停灵太庙,已经到了第六天。论理,该承安、承烈、承煦一同守孝。承烈由照月陪着守了三个白天,承安看他实在辛苦,让他回去。
临走,把照月叫到一旁:“小月,我不愿委屈你。登基大典之后,你们都将正式放入朝中,你这样陪着小烈……”
照月抬头看着承安的眼睛:“陛下,小月跟了陛下近二十年,此生此世,只对陛下一人效忠。我只是……忍不住想保护这个孩子。”又低头看看自己的手,“这些年来,过手的亡魂也不少,我从无犹豫,从不后悔,今后也一样。可是,想要用这双手保护谁,除了陛下,他是第二个……”
“你有没有想过,他恐怕……永远也不会懂得。”
“正是这分‘不懂得’才可贵。我觉得很安全,很舒心。”
“那你怎么打算?”
“我喜欢刑部。陛下让我去刑讯审人罢。大皇子这边,我会照应好。”
承安想一想:“就依你。”
哥走了,拿祈求的眼神偷偷瞟着承安。
过了这么多天,承煦大概明白父皇驾崩是什么意思了。当然想哭,可是哭的时候也一样忘不了腰背酸膝盖疼啊。
为什么父皇驾崩了一定要我在这里跪九天呢?我心里已经够难受的了,身体还要受这样的罪——哥哥身体不好,大哥就让他回去歇着,我还这么小,为什么不能也回去歇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