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绿没对黎九变来变去的神色评价什么,只淡然安排了这个新伙计的工作:“百味楼二十坛,谢家楼十二坛,竹叶居六坛,欣欣客栈六坛,留香院六坛。这一担子先送百味楼。”
黎九似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出口,默默挑起担子送酒去了。
沈绿沉默地回了酒坊,然后在自家院墙上发现了一个一身绿的身影。
“大公子,买酒请走正门。”
司徒大公子摇摇头:“司徒家垮了,你不必叫我大公子。”
沈绿笑着回道:“你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买多少酒。”
司徒大公子看上去对沈绿的态度很满意,顺着回道:“两杯酒,一杯请你喝。”
沈绿的脸冷了下来:“就两杯啊……十二文钱。”本想补一句叫这家伙自己把自己那杯带走喝,但想到其偏执任x_i,ng便放弃了。十二文的生意也是客,没必要跟钱过不去。于是,沈绿便去拿酒和杯子了。
待沈绿倒好两杯酒,司徒大公子已在院中的石凳上坐好。
“劳烦先把酒钱给了。”沈绿将两杯酒都推到了司徒大公子面前,丝毫没有自己也一起喝一杯的意思。
司徒大公子面带笑意地看着沈绿,拿出一只小小的匣子。
匣子看起来是木质的,上面并不j-i,ng细地雕了个金国近年流行的鹘啄鹅纹,表面纯黑的漆还带着淡淡的新味。而这样一个崭新的匣子里,装的却是一堆还带着土的商周时候的贝币。
沈绿皱起眉,想要拒收。
“我只剩这几个钱了,你不要的话我只好喝霸王酒了。”司徒大公子露出一个狡黠的笑。
沈绿想了想,终是叹了一口气:“你有什么想说的,早点说完走人。”
司徒大公子看了看院子里盛开的桃花,缓缓道:“闲来无事,翻到家中一位先祖的留下的笔墨,颇有些感触。”
沈绿没有询问也没有质疑,左耳进右耳出地听着。
“酒兑水,酒愈淡,水愈浓,杯依旧。”司徒大公子端起酒杯,看了一眼又放回桌上。
沈绿顺着司徒大公子的视线看了看两只平凡无奇但在小老百姓家已算待客之物的白瓷杯,然后看向司徒大公子带着遗憾之意的脸。
“我想了很久。一开始,我以为这话是说越平凡的东西越难被消磨。后来,我以为这是在比喻人的渺小与渺小之中的伟大。直到最后我才懂了,这话说的就是酒和水和杯,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
沈绿不置褒贬,仿佛入耳的不是话,而是风。
“我在院中挖出的那位先祖所埋之物,一是我送你的玉杯,二是这二十枚西周骨贝。玉杯自是盛酒的器具,骨币那就是换酒的钱了。我想着玉杯既然送了你,那酒也在你这里买吧……”司徒大公子说着,又看了看盛酒的平凡白瓷杯,那打量的眼光正如一个与主人并无太多交情的平凡客人。
沈绿依旧沉默。
司徒大公子也不在意沈绿的漠不关心,径自取了两个小纸包,将里面的粉末分别倒入酒杯之中。
看着这种破坏酒水味道的行为,沈绿终于不再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轻轻皱起了眉。
司徒大公子端起其中一杯,随手晃了晃,一饮而尽。
沈绿看着另一个酒杯中的粉末渐渐溶解,最后得出了里面的东西大概是糖的结论,然后向司徒大公子投去了鄙夷的目光。
“若能给你添些堵,这一趟便不算白来了。”司徒大公子走到了院中的桃树下,背对沈绿,伸手抚过树上新生的枝桠,以及枝桠上盛开的桃花。
沈绿紧盯着司徒大公子的手,见他没有破坏自家的桃树,便安心了。
不多时,司徒大公子四肢抽搐着倒下了,那样子丑陋骇人,与飘落的桃花极不相称。
沈绿没有询问,也没有起身试图察看司徒大公子的状况,只觉得看着这人的这般丑态,肠胃有些不适,几乎要将早上吃的大饼吐出来。
直到最后,司徒大公子再不动了。
沈绿冷汗浸透了衣衫,一时间手脚都麻木了。
黎九归来之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情景。
“人死的样子……实在丑陋。”沈绿想要让自己看起来很冷静,但颤抖着的沙哑嗓音却出卖了他的恐慌。
黎九关切地想要说些什么,却被沈绿的下一句话噎住。
“我终于上了你们的贼船,你应该高兴才是。”
早在年前,郑家和黎九对付司徒家的时候,沈绿便已预见了司徒大公子的走投无路。只是司徒大公子最终选择的死法,让一直想抽身事外的沈绿不得不搅进这破事里。这些大家族之间的恩怨他不想知道,司徒大公子是死是活他也不关心,但就如司徒大公子临死时的那句话,无论是这一堆破事还是人死时的丑态都给他添了不少堵。
不等黎九解释什么,沈绿便说出了下一句话:“剩下的酒我来送,这院子里的东西你跟姓郑的瞧着解决吧。”
黎九答了一个字:“好。”
之后,沈绿便挑着酒离开了。
只送一趟酒的工夫,院子已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就如不曾有人来过一般。郑以青则坐在院中,一见沈绿回来就道:“抱歉,我没想到他失踪数日,最终会来你这里。官府之类我早已买通,后续事情你不必忧心。”
沈绿对于郑以青的做法没有发表意见,只道:“午时了,吃饭吧。”
郑以青叹了口气,简单交代几句便走了。
黎九亦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