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祖宅都保不住,李家却蒸蒸日上,扩建老宅,修葺新房,女儿一个接一个出阁。
朱家把几个小娘子全部卖掉,还抵不过李家女儿嫁妆中的一抬朱漆描金海水云龙画箱。
朱盼睇终于明白,自己比不过李绮节,不论是比家世,还是比其他。
如果两人调换身份,她或许能过上好日子,但李绮节依旧是李绮节。
李绮节不会像她这样自暴自弃,屈服于阿奶和父母的淫威,浑浑噩噩,任人打骂。
她败得彻彻底底。
冰凉的雨丝飘洒在朱盼睇的脸上身上,她没想哭,但却淌了一脸泪。
李绮节估摸着下马威够了,让丫头扶起朱盼睇,“盼睇,咱们从小一起长大,我就不和你客套了,想要我答应救下你的妹妹,你必须先做到一件事。”
朱盼睇眼里迸射出雪亮的光芒,不管李绮节提出什么要求,她都能答应!经过此前种种,她已经充分认识到,李绮节和心软好说话的周氏不一样,想要得到李绮节的帮助,自己必须付出同等的回报。
进宝把朱盼睇送回李家村。
渡口依然繁忙,有人认出朱盼睇是朱家的姑娘,暗地里摇头:“作孽喔!”
朱盼睇目光呆滞,不理会旁人或关心或好奇的注视,下船之后,径直走向朱家那几幢看似宽敞结实、其实处处漏雨的大瓦房。
进宝没跟着进去,站在门口,皱眉道:“我在这儿等着,你进去吧!”
朱盼睇点点头,跨进门槛,四下里一望。
几捆柴禾胡乱堆在墙角,木盆里一汪浑水,泡着看不出原本颜色的衣物。房檐下晾着几件半湿的布袍,外边在落雨,衣服晾不干,只能挂在门前风口处,让过堂风吹干它。
这几件宝蓝色布袍朱盼睇没见过,显见是最近新做的。
她和妹妹们天天担惊受怕,每天只能喝一碗水,吃半个烧饼,人牙子还说要把生得最漂亮的三妹卖到花楼去。
阿奶和娘却把她们的卖身钱拿来给弟弟裁新衣裳。
朱盼睇咧嘴一笑,眼光森然,摸出藏在袖子里的剪刀,走到屋檐下,把那几件新袍子剪得支离破碎。
袍子是湿的,不好剪,她很有耐心,拿剪刀的手始终平稳。
“贱丫头,你活得不耐烦了!”
老阿姑挥舞着拐棍冲上来拦她:“我打死你这个只晓得糟蹋东西的贱货!”
朱盼睇回头,冷笑一声。
她的目光太过狠厉,老阿姑竟然被她吓得发憷。
朱娘子听到叫骂声,抱着朱小郎走出来,头发披散,神情麻木,尖下巴,容长脸,透出几丝刻薄尖酸相,衣袍黑乎乎的,沾了不少污渍。
朱盼睇已经记不清朱娘子年轻的时候是什么模样了,以至于她觉得以前那个温柔贤惠的娘亲可能只是自己的幻想,她只记得朱娘子骂骂咧咧,把在灶膛里烧得滚烫的铁钳贴在她的小腿上,刺啦一片响,她的皮肉都被烫熟了。
痛楚可以淡去,但留下的疤痕永远不会消失。
李绮节说得对,阿奶和阿娘都不配为人母。
朱盼睇挺起胸膛,握紧手中的剪刀。
从今天开始,她要剪断和阿奶、阿娘的情分,妹妹们今后的命运,掌握在她手上。
朱家没有丫头、仆从使唤,宅院长年没人收拾,到处都破破烂烂的,蜘蛛网随处都是,进宝在房门前逡巡一圈,嫌弃地撇撇嘴,没找到一个能坐的地方。
里头的争执声传出来时,他赶紧趴到门缝上往里看。
三娘交代过他,不用插手,但也不能坐视不管,万一朱盼睇控制不好力道,伤着老阿姑或是朱娘子,他得冲进去拦着。
不一会儿,朱盼睇打开院门,半边脸颊肿得老高,头发也被抓散了,脖子上几道淋漓血痕,杏红裙上几个湿乎乎的黑手印。
进宝问她:“你得手了?”
朱盼睇点点头,眼神平静,“走吧。”
进宝脸上难掩讶异,他没想到朱盼睇能如此果断地对自己的祖母和母亲挥刀子。
回到瑶江县孙府,朱盼睇从袖中掏出一束花白的长发和一束油腻腻的黑发。
宝珠把两束头发呈给李绮节看。
李绮节当然不是让朱盼睇回家报仇,教唆他人打杀自己的祖母、母亲,可是要坐牢的。
她要求朱盼睇亲手割下老阿姑和朱娘子的一束头发。
朱盼睇紧张地仰望着李绮节。
李绮节漫不经心扫一眼两束头发,把朱盼睇叫到跟前,“盼睇,你晓得我为什么让你回去剪这两束头发吗?”
朱盼睇躬着腰,想了想,老老实实道:“不晓得。”
李绮节淡淡一笑,“你把头发收着吧,将来碰到困扰时,好好回想一下今天,想起你拿出剪刀那一刻的勇气。”
怎么提高女伢子们的地位?
第一步,就是让她们能够挣钱。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只有钱才是实打实的底气。
有丰厚陪嫁的女伢可以找个好婆家,能为娘家挣钱的女伢可以自主挑选自己的婚事,哥哥嫂嫂都把她当成平等的一份子,大小事要过问她的意见,或者直接把女儿留在家中,为她招婿,免得肥水外流,便宜别人家的田亩。
这样就够了吗?
远远不够,自己立不起来,纵有再多银钱傍身,也不过是任人磋磨罢了。
那怎么帮助女伢子们自己刚强起来呢?
鼓励她们自强自立,为她们提供受教育的机会,用各种励志故事给她们洗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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