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漪,我本不该出现你面前。而且我不该违反纪律暴露身份。这实情非得已。”戴孟元说。
“你不必向我解释。这些事情我知道越少,对你们来说越安全。”静漪说。
“这是临时决定。如果有别办法,我不会打扰你。”戴孟元说。
“那么……”静漪看着他,“你是不是从一开始,便打算让我知道你还活着?”
“对我来说,这是后一条路。但没想到,你竟真对我字迹都记得清清楚楚。”戴孟元说。
静漪咬了牙关。怎么可能忘记……他给她很多信,她都已经烧掉了,可是他写下字字句句,像碑刻一般,是刻她心上。
“费法娴呢?”她问。
戴孟元没有回答她。他转了身,“你不用替她担心。”
“我想知道……费玉明是她父亲,如果你和她都出了事,她父亲怎么办?费玉明野心勃勃,想把这里变成他领地。此时正大刀阔斧、勤勤恳恳地推行他政。他这么信任你,你应该也没少借着工作之便秘密转移人员和投运物资给根·据地。万一……到时候她要怎么办?你要怎么办?”静漪问道,似乎是非常好奇他答案。
戴孟元说:“静漪,像你,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站到家庭对立面去。”
静漪脸色煞白。
“你说对。我没有那样勇气。到如今,我甚至没有勇气再问你当年究竟是怎么逃脱……所以我该祝福你,终于找到了志同道合伴侣。”静漪说。
戴孟元轻声说:“谢谢你。”
“如果,这一次我不帮你呢?”静漪问。
戴孟元看着她。
静漪等着他回答。
“静漪,你帮过我们。逄敦煌帮过我们。仕民和秀芳,都帮过我们。不管你们是出于什么样目,都曾经直接或者间接地帮助过我们。”戴孟元轻声说,“你心里清楚,我们并不是荼毒百姓恶魔,对嘛?”
静漪望着戴孟元。
她从前做梦也没有想到会有这样一日,他们面对面,谈会是这样血淋淋话题。他有理想,有热血,有坚强意志也有远达志向。他虽然也有软弱时候……极少极少,但是她见过。
“赵仕民医生……”静漪看了他。
“他诚心诚意想与秀芳这里生活下去。我养伤那段时间,他帮助过我。但我事,和他没有关联。”戴孟元知道她怀疑什么,坦然相告。
“好。我想想办法。”她说。转开眼不看他,“但是你要向我保证一件事。”
“你担心我会对陶骧和逄敦煌不利么?今天我们谈话内容,我不会向任何人透露。”戴孟元说。
静漪点头。这正是她要承诺。
“那么,我先走了。”静漪说着,开了车门。
戴孟元仍然望着她。
她只觉得他孤立身影,仿佛越来越小。渐渐没有重量,可是他从前,就像大石块似,总是压她心头。
“你究竟是怎么逃过那一劫?”她轻声问。
“我以为你真不会再问了。”戴孟元抬手摸了摸自己面颊,“我们姑且都把它当成是一场真正意外吧。若不是这一场意外,说不定现我真大洋彼岸埋头就读呢。虽然我知道,就算我到了美国,你也还是会成为陶骧太太……我们是绝无可能一起。倒是这场大火,让我明白,无论如何,他们都不会放过我。我唯一一次产生动摇,让我几乎丧命、失去朋友,也看清楚他们真面目。从那时起,我再不会受个人感情影响。为此我要谢谢你,也谢谢他们。如果有一日终于实现理想,这场意外,功不可没。”
静漪心头震颤,几不能语。
她手扣着车门,抖厉害。戴孟元看着她,不再说什么。河边清凉风吹散了她发,她低了低头,终于上车去。
这一次她没有回头。
戴孟元一定是看着她离开。
好多年过去了,他这么看着她离开,不过一两次……她总觉得这样时刻,仿佛永诀。
疾驰车子将路面沙砾卷起,打车窗噼啪作响。
细沙钻进她面纱缝隙,粘到她脸上……使她将车子停进车库、看到车库门口等着自己张伯和秋薇时,沙尘满面,沟沟壑壑,很是难看。
秋薇和张伯见到她虽有些吃惊但什么都没问。尤其秋薇,陪着她回去,简直一言不发。静漪也顾不上和她说什么,将自己收拾一番,听张妈说大小姐一家子马上就到、老太太让过去,也就马上带着秋薇出了门。
陶尔安夫妇特地将孩子们都带了回来。陶盛川见到外孙们自然是很高兴。不久前吕贝克医生主持下他因为肺部肿瘤动过一次手术,眼下正康复期,身体和精神状况都不错。不过女儿和女婿劝他去国外疗养,他却并不赞同,宁愿家中休养。